“要你小命容易,”薄璟道。
他又露出了那副神色,“可那还不足以让他生不如死。”
他用最平静的语调,说着最让人心神俱颤的话——
“他以为朕是他的父亲,是以为情所牵制,心慈手软很多回。倘若他以为的父亲,在他面前幸了他最爱的女人,倾城,若你是他,你会如何?”
霍暮吟抬起眸子。
她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满脸写着难以置信。
可薄璟浅浅的笑意就在她面前,方才的话萦绕在她的耳际。
他说什么来着?
要在薄宣面前幸了她?
她难以想象那种情形下的薄宣。
她动了动唇,又不忍问。
一颗心跳得像是垂死挣扎的鱼,她最后还是抬起眸子,问了——
“陛下何以,那样恨他?”
作者有话说:
第88章 石出(小修)
白烛垂泪, 将空气烤出热意。
薄璟的探究的视线落在霍暮吟脸上。她神色倒是镇定,脸上有素日里养成的、抹不去的骄矜,瞧着十分自若。若是遇上寻常些的人, 或许还能被她瞒过, 不巧的是, 他是一国之君,自登基以来经过许多杀意暗涌的大场面,也历过许多命悬一线的生死。
他看见她细细的手指捏着小小的酒盏,用力得指尖发白。
像许多年前一样。
跳完了那场倾城之舞,腿还有些打颤。
这可是个骄傲的孩子。
薄璟眸色轮转, 缓缓抿了口酒,“朕以为你会不高兴,觉得冒犯。”
他说的是方才的那句话——
在薄宣面前幸了她的那句。
霍暮吟摇摇头。
她抬起明亮的眸子,好像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臣女更关心的是,陛下因何如此深恨薄宣?陛下子嗣凋零, 大盛江山要交托于谁人之手?他是你唯一的儿子, 为何……”
她话没说完, 薄璟便将酒杯磕到桌面上, 发出突兀的响亮声音, 打断她的话。
才喝了一半的酒溅溢出来, 他深深盯着霍暮吟, 想判定她别有用心。
可惜霍暮吟双眸清明。
他好似因此发了怒,眸光深炯,里头燃起数十年不熄的烈焰。
“他不是朕的儿子!”他维持着一个君王的体面, 咬着后槽牙, 尽量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
他重复道, “那个孽种,不是朕的儿子。朕!”
他用力地按在桌上,指骨快要嵌入桌面,出口的语调却截然不同,轻,而缓。
“朕!即使天下易主,对不起列祖列宗,即便史笔把朕写成昏庸的君王,也不会让他活在这个世上!”
他狠狠咬着牙,下眼睑轻轻抽搐。
霍暮吟看着他脸上颤抖的松弛皮肉,领会他必杀薄宣的决心,捏盏的手指松了又紧。
她有些错愕的,一时不明白这生死恨意从何而已。
错愕到,一时之间想不到要说些什么话。
“他……”她偏过脸,蹙起好看的眉头,“他怎么会不是您的儿子?他不是夜郎皇……”
“别跟朕提她!”
薄璟连头脸都染上怒意。
年深日久的暗室从来都是无人之境,如今被一双不谙世事的手推开了窗。
窥探秘密的人都该死,霍苒苒的外甥女,也不会例外。
他起了杀意,双目赤红,淡而长直的睫毛隐隐颤动。他垂着头,前额的银丝落下几缕,像是岁月里几经搏杀、艰难求生的拾荒者。
大抵是上位者当久了,惯于生杀予夺,君王金口玉言,没人敢说不字。是以他的杀意无所顾忌地昭彰,在某一瞬间锐不可当。
霍暮吟察觉到了,身骨僵硬,背后渗出细汗。
“倾城啊……”他唤。
霍暮吟头皮发麻,细汗渗遍额角。
“臣女在。”
“你尝过,求而不得的滋味吗?”
苍老的嗓音浸了清酒,多了三分哑意,锐利的实现看向前面的屏风,蜡烛晃动的火焰在上面晃出层层叠叠的影。
霍暮吟一愣,垂眸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乃是天下之主,又一路照拂臣女,是故,臣女少有求而不得的时候。”
薄璟皮笑肉不笑,垂在额角的花白发丝跟着颤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啊!倾城,你不明白。”
“臣女愚钝。”
“不,你不愚钝,你聪明的很。”薄璟仰头喝了米酒,许是酒气氤氲,恨意和杀意消弥了不少他的眼角渗出水光。
他指着霍暮吟,“你是朕见过的,最聪明的姑娘。”
听着这嘉许,霍暮吟非但没有多高兴,反而揣着一颗心不断往下沉。
“陛下谬赞。”
“朕有没有谬赞,你心里清楚。”他倾身过来,抬起眼皮,露出一双血丝密布的眸子,“你今日穿这身留仙裙,像极了当年的她。脱了鞋袜再上阶,却不是她的规矩。你在试探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