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他也算是达成了最初的目的,而诺子的去留显然已经没有让他选择的余地。见路德维希没有再转过头来的意思,丹尼斯·玛西亚斯知道自己该告退了。但在离开之前他还有几句话得说。
“关于先前提到的,我的‘忠诚’……”骑士团长反常地欲言又止,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下,“希望您能明白我并不只是随便说说。”
“或许在您眼里,‘祖国’对我们这种四海为家的人算不上什么。我是在船上长大的,但我永远记得我出生的土地,陛下,我记得那里春天的气味和夏天的轻风,就连现在,我一闭上眼睛还能看见斯坎尼亚的湖泊和树林。我敢说我对这片土地的热爱并不比您的哪位骑士更少。
“如果我这话冒犯了您,请您宽恕我——在我所做过的每一桩生意中,无论请来多少主顾谈价,我心里总归有那么一位最后的买家;而经验证明我的眼光还不错。”
皇帝站在窗边没动。丹尼斯咬了咬牙,接着说道:“我献给科尔国王的是之前您赏赐给我的黄金。而科尔国王命我出海寻找的,是位于大陆南方海岛上的金矿。”
路德维希闻言倒是转过了身,投来一道探询的目光。
“我这么做,固然是因为科尔国王对金子比石头更有兴趣,但更关键的,正如我刚才所说……”
路德维希明白丹尼斯·玛西亚斯的言下之意。知道克兰堡国王并未得知新大陆与金芒石的存在令他松了口气;但要他就此相信玛西亚斯还没那么容易。
丹尼斯看得出路德维希冷淡表面下的半信半疑。他并不担心,时间很快会证明他所说的。老实说直到帝国军攻进奥希克斯之前他还不敢完全相信这步棋走对了;但和往常一样,诺子的主意少有不奏效的。
可惜,丹尼斯暗暗一叹,这次探险没法带上他最好的搭档同行了。
“如你所言,”路德维希最后开了口,“你的忠诚应该受到褒奖。明天我将在美因萨厅为你授勋,丹尼斯爵士。”
丹尼斯再一次咧开了嘴。“我不会让您失望的,陛下。”
爱德华·冯·波克爵士在皇帝的候见室里从早上等到中午,又从中午等到黄昏,始终没等到皇帝的召见。直到窗外的天色变得墨黑,站在门口的卫兵已经换了第三拨,首相的儿子才不得不开始考虑另一种可能——也许皇帝根本把自己的约见给忘了。
在心里叹口气,小爱德华爵士很快打消了这个想法。不管皇帝是有意想惩罚他还是无意忘记了他,他除了继续等待下去还能怎么办呢?他挺直了腰背,回给正偷偷打量自己的年轻卫兵一个微笑,又把目光转回正对面壁炉上方的油画上。
正从另一侧门口走近的路德维希抬手制止了卫兵想要出声或行礼的意图。身为皇帝他很少走进这个用于等候召见的房间;但在平白无故地让小爱德华爵士等了一天之后,多少有点过意不去的皇帝决定亲自来迎接他。不管怎么说,帝国能迅速攻下克兰堡,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功不可没。
路德维希的脸上挂着点疲惫,下巴上青色的暗影令他看起来比以往更阴沉一些。他这一天过得并不比爱德华爵士轻松多少——他一开始的确是想让对方等上一阵,因此在丹尼斯·玛西亚斯离开后并未直接传召爱德华爵士;但堆积如山的公务很快便令他把这事抛到了脑后,善于揣摩皇帝意图的侍从自然也不会多嘴乱提。直到忙了一天的皇帝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早餐之后就没吃过东西,才跟着想起候见室里还有这么个人来。
路德维希并不确定爱德华爵士还在候见室里等着。如果他是把帝国军元帅阿奎斯·盖玛晾在那儿,只怕要不了半个钟头脾气火爆的波尔第公爵就会一路吵闹着闯进皇帝的书房了。即便是其他身份地位较低的大臣,怕也没有几个能一声不吭地等上半天——何况爱德华爵士是连日奔波才刚回到帝都、回家换身衣服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直接召进皇宫、又从早上等到深夜?尽管在路德维希寥寥数次会见爱德华爵士的印象中对方是个谦逊的年轻人,可他毕竟是首相的儿子。
路德维希站在门口,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小爱德华·冯·波克坐得笔直的背影。也许这个年轻人比他想象的更不简单。据说他在军中服役的三年间,除了他的直属长官和密友,许多同僚竟不知道爱德华公爵是他的父亲。平素这般谨慎自律的人怎会仅仗着父亲的权势便自作主张、视帝国的法律与皇帝的威信如无物?——但若小爱德华爵士了解他父亲与皇帝之间的明争暗斗,那他看似冒险的举动反而可能是以退为进的策略。爱德华公爵已经六十多岁了,就算他能再当十年首相,也总免不了得有交出权力的一天。到时冯·波克家族的命运就落在他唯一的儿子身上,而小爱德华·冯·波克能否取得新皇帝的信任才是决定家族未来的关键。只不知他是否真的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城府,连首相本人也给骗过了?路德维希无声地冷哼,无论如何有这么个儿子倒真是爱德华公爵的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