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注视着他的将军,片刻间没有说话。尽管脸色苍白、眼窝深陷,他看到的仍是那个忠诚、无畏、随时准备领命奔赴战场的伊万·布拉金斯基。也许这对他也有好处,领兵出战多半能让他暂时忘掉哀恸。但这并非一场毫无风险的征程。
“现在可用的军队都在南锡以北,如果绕道波利海峡,多半还没等援军到达、瑞德公爵就得面临克兰堡和米尔提洛的前后夹击。倘若帝国军不幸败退,难保雷兹堡不会趁火打劫,坐收渔翁之利。等三国兵合一处,前去增援的军队也会陷入被围攻的困境。”路德维希沉默片刻,“我打算取道瓦尼拉,这样只用不到一半的路程援军就能直捣米尔提洛的王都。”
“您想与瓦尼拉结盟?”伊万·布拉金斯基失声道。他知道皇帝对瓦尼拉人一向没什么好感。若非如此他也未必会选择了斯多柏帝国联姻,毕竟谁都知道瓦尼拉国王一直在给他的小女儿物色丈夫。
“不。”路德维希说。“但我已经让罗德里赫前往安德鲁斯,向瓦尼拉国王请求军事通行权。”突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烦躁,他转头收拾起桌面上的几样东西,“当然,这意味着我也得准许瓦尼拉王国军进入埃丁奈迪亚……或许再加上些别的,贸易条款之类的,柯克兰会感兴趣的条件……我知道我父亲从没这么做过,他总想着有朝一日要彻底征服瓦尼拉。但眼下不同了,鉴于我已经和斯多柏……”
他停下了。他没有必要跟伊万·布拉金斯基解释这些。
汪达尔伯爵的脸上发红,皇帝的为难令他有些激动。“如果您给我一支全由骑兵组成的军队,”他低声说,“我就能在一个月之内赶到卢瓦尔港,然后——”
“太迟了。”路德维希打断他。“用不上两个星期米尔提洛的援军就能包围奥希克斯。我不能冒这个险。”
“您是担心瑞德公爵的安全?”伯爵犹豫了一下,“如果让公爵暂时撤退呢?既然雷兹堡还在观望,我们何不先谈判要求停战,等集结起军队再发起进攻?”
“不,不行。”路德维希一口否决。他必须速战速决,在愚蠢的科尔国王把玛西亚斯的发现散播到整片大陆之前,何况他也无法忍受帝国军再一次因为个小小的克兰堡折戟而回。“我必须赢得这场战役,伯爵。必须尽快赢下它。没有其他可能。”
听见皇帝这句斩钉截铁的话,汪达尔伯爵脸上的任何犹疑都消失了。“明白。”他挺直身子,“您将派我前往瓦尼拉吗?”
“我本来有此打算,”路德维希说,“但你似乎需要休养——”
“谢谢您的厚爱,陛下,”伯爵说,他憔悴的眼里多了一种坚定而冷峻的神情。“请您放心,我不会让私人的情感分毫影响我对帝国的忠诚。我早已准备好在任何时候为帝国、为您献出我的全部力量,包括我的生命。请您宣布任命吧。”
本能
在伊万·布拉金斯基离开后,路德维希发觉埃里克·霍兰德正站在书房门口等待他的接见,不由感到了一阵深深的厌烦。
“又怎么了?”这次梅里特宫的那位住客又搞出了什么花样,是不吃东西还是不肯睡觉?他受够了,甚至为霍兰德的过分尽职尽责而有点生气——他干吗非得来找他不可呢?让那个没心没肺的混蛋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自生自灭不是挺好的吗?!
霍兰德站得笔直,一如以往面无表情地答道:“他一直哭,陛下,我不知道如何能让他停下来。”
什么?
路德维希才要插入头发中的手指悬在了半空。他没听错吧?
霍兰德只是轻轻地鞠了一躬,退了出去。
最后路德维希还是匆匆处理了手头的几件工作,再次来到他刚刚对自己发誓永不踏入的地方。——至少他是坚持了几天没来。
然而再怎么厌弃这里的一切,弗朗西斯的模样还是令他胸口微微揪痛了一下。他看起来苍白得像个影子,脆弱得如同之前绝食的那段时间,受伤生病以来补回的一点血色也已从他脸上消失殆尽。他到底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霍兰德并没说谎,抱着膝盖蜷成一团的弗朗西斯脸上确然带着泪痕。路德维希叹了口气,在他身边坐下。但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对方就扑了上来,差点把他撞翻在床上。
被紧紧搂住脖子的路德维希僵硬了几秒钟,才不无尴尬地抬起一只手回抱住弗朗西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冷峻威严的皇帝并不太擅长这种类似安抚的行为,即便是在他们曾经的关系里也一样。自然,弗朗西斯也从没像眼下似的,吓坏了的小孩般扑到他怀里寻求安慰过。更多时候他才是被安抚的那个,冲动的,暴怒的,缺乏安全感的,而弗朗西斯永远游刃有余——不,但不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