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简煜对着皇帝离去的背影行了一礼,抬头正视时忽然觉得自己的父皇很是矮小,意外之余,苏简煜尝试定睛观察,然而正治帝却已经走远了。
苏简煜遵照正治帝的嘱咐去了趟坤平宫,同章皇后和苏简焜说了许久的话,还一道用了午膳。苏简焜终究是因为子嗣众多,似乎已经从丧子之痛中平复不少,对此苏简煜倒也乐见。苏简煜陪着苏简焜回到了东宫,这才准备回府。
酉时二刻许,肖珩准时回了家,一见到苏简煜便同他抱怨营里的弟兄竟无人注意到他戴了新的发扣。
“军中男子又非是闺阁女眷,”苏简煜甚是好笑,差点把鸡汤洒出来,“怎会注意到这种鸡毛蒜皮。”
“话虽如此,我今日可是特意梳了高马尾去的。”肖珩搁下筷子抱怨道,“这都没人注意,委实后知后觉了些,难怪都打着光棍。”
“你这人,”苏简煜笑得戳了下肖珩的肩膀,“嘴上可积点德吧。一个正经的六品千户,不关心手下军士是否认真操练,反倒尽是些女儿家的小心思,也不怕叫人笑话。”
肖珩嬉笑着给苏简煜夹了一筷白切羊肉,刚想开口辩解,却见苏成蹊慌慌张张地冲进满庭芳正堂。
“主子,不好了!”苏成蹊有些缓不过劲来,“皇后殿里来人,说陛下两刻以前在寝殿昏厥,现下已不省人事了!”
——
苏简煜混着夜色匆忙地赶到了坤平宫,东暖阁内除去皇后和苏简焜以外,仅有全禄、珊瑚姑姑和两名御医侍奉,其中一名苏简煜认得,乃是式微宫姜嫔的兄长、太医院副使姜忠行。如此之少的知情人,想必是皇后不希望此事走漏风声。同皇后和苏简焜行过礼,苏简煜便将全禄叫到跟前,询问自己从安元殿离去以后正治帝的行踪。
“殿下离开以后,陛下又在安元殿里停留将近两个时辰直到法事完成。”全禄岂敢怠慢,一五一十地禀报着,“随后又跟着护送哲悯郡王灵柩的龙武卫走到文华门处,一直看着龙武卫走远这才折回养性殿的。”
苏简煜疑惑道:“今日大雪,你怎么不劝劝陛下?”
“殿下恕罪,着实是老奴劝不住啊——”
苏简煜叹了口气,也没再怪罪全禄,皇帝的脾气他清楚,是个倔强起来横冲直撞的主儿,谁劝都不管用,更不用说是身为奴仆的全禄了。苏简煜立于床榻边,陷入沉思,片刻后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又转身抓着全禄问道:“给使,本王记得清明那阵子陛下整日头疼夜不能寐,之后可有再复发过?”
“倒是不多,”全禄眨着眼睛,“陛下的头风只有朝政繁忙时才偶尔发作。老奴也劝过陛下请御医过来瞧瞧,但陛下总说不打紧。”
章皇后听得困惑,探头过来问苏简煜:“煜儿问这个做什么?”
“我疑心父皇这头疾并非突发。”苏简煜转向姜忠行道,“姜院使有何诊断?”
“下官惭愧,”姜忠行转身跪向苏简煜,“若真如恭王殿下所言,陛下头疾或许由来已久,然则太医院丝毫无此记档,实在不敢妄下定论。”
苏简煜闻言彻底犯难,他开始急促地来回踱步,思忖着能够在何处找寻到皇帝病情的突破口。章皇后在一旁守着皇帝,沮丧地道:“都怪本宫并非时刻陪伴陛下左右。”
“有了!”苏简煜眼里放光,抓住全禄道,“给使,你即刻带本王去查起居注!”
作者有话说:
皇帝晕厥的真正原因其实是________。(2分)
68、身世
◎“我叫你说你便说,你肖润川就无半点原则主张的不成?”◎
苏简煜在全禄和姜忠行的陪同下很快抵达了中书省所在的宫舍调阅起居注,当值的中书省官员虽然不明所以,但见来者有苏简煜和全禄,便即刻放行。正治年的起居注记档被存放于后殿数个足有两人高的樟木架子上,粗略估计大约每年会有两本。
姜忠行率先开始翻看三十年起的记档,苏简煜和全禄则抽了数本更为久远的查阅。
“殿下请看此处!”大约两刻过后,姜忠行大声疾呼道,“下官有所发现!”
苏简煜当即凑过去就着烛火一目十行地阅读着记档上的内容,但他即刻意识到自己虽然能理解起居注所载文字,却并不明白姜忠行如此激动的原因。
“院使且直说有何诊断。”
“殿下见谅,”姜忠行又从不远处抽来另一本记档,指着其上的文字道,“陛下第一次头疾发作是在正治三十二年四月,起居注内形容陛下觉得头颅沉重欲裂。同年七月和十月亦有类似记载,此后三十三年、三十四年,发病次数逐渐增多,且伴随腿脚麻木、情绪暴躁等症状。下官初步判断,陛下头疾许是气血过盛所导致。”
苏简煜听得云里雾里,急切道:“你且说能否治疗,如何治疗。”
姜忠行谨慎答道:“取花生衣、红花等疏通脉络的药材为引,煮水服用应当有效。”
“那还愣在此处作甚!”苏简煜猛地挥手催促,“还不快去备药!”
“是,是——”姜忠行反应过来自己的职责,忙不迭朝殿外奔去。全禄紧跟其后,但随即转身询问苏简煜是否要一起前往。
“你且去向母后通禀,”苏简煜正伏首案前,“本王看完这一本就回坤平宫。”
全禄未再追问,行过礼便退出了殿外。无人知道,苏简煜此刻正在翻阅的竟是正治九年上半年的那本起居注记档。
——
苏简煜在坤平宫一直留到接近子时,期间正治帝苏醒过一次,表示自己已经无碍,但被章皇后生生地劝回了床榻上继续静养。皇后又作主让苏简煜明日告知中枢众臣,正治帝因悼念哲悯郡王过度伤心,朝议暂停两日。安排完这一切,苏简煜这才回府。
肖珩一直没有就寝,见苏简煜归来时已满脸疲倦和愁容,便没有着急询问正治帝的情况,而是赶紧哄着苏简煜回房休息。苏简煜因着雪夜来回赶路,冻得手脚冰冷,肖珩便将他圈在怀里,打算用自己的体温去捂暖苏简煜。
“你还真是把我当小猫小狗,”苏简煜侧脸贴着肖珩的胸膛,“惯会宠的。”
肖珩揉搓着苏简煜的头发,反问道:“不宠你还宠别人不成?”
苏简煜浅笑一声,虽然他言语中似是嫌弃,实则心里却欢喜得紧。
“话说回来,你怎么不问问我陛下如何?”
“殿下想说自然会告诉我的。”肖珩下颚靠着苏简煜前额,“不过说句大不敬的,其实我也并不在乎皇帝如何,我只关心你一人。”
“倒还真是大不敬。”苏简煜没有动气,接着声音放轻了些道,“我从前没有同你说过,其实陛下是知道我有断袖之癖的。且今日在安元殿为埁儿敬香时,他已猜到我身边有了体己之人。”
“诶?!”肖珩大惊失色,挺身坐起,“那、那我,那——?”
“他未曾追问姓名出身,”苏简煜笑着将肖珩拉回身边,“说到底他并不认可男子相恋之事。大约是六年前,陛下无意中得知了我是断袖的事实,自那以后我们父子的关系便不复往昔。今日在安元殿,是他头一次郑重其事地与我提及此事。”
“六年前,”肖珩若有所思道,“可是殿下和杨骁相处之时?”
“哦?”苏简煜略感意外,“六郎又是如何得知杨骁的?”
肖珩自知失言,他试图糊弄过去,却被苏简煜死死地凝视着。无奈之下,肖珩只好避重就轻地将去岁二人下榻清泉山时的旧事告诉了苏简煜。没想到听完肖珩讲述的苏简煜竟是直接翻过身去,将棉被盖过头,任凭肖珩如何追问他都一言不发。肖珩无计可施,只好略施蛮力,硬是把苏简煜掰了回来。苏简煜秀美的脸庞涨得通红,就连耳根子都是。
“无礼肖六——”苏简煜噘着嘴抱怨道,“这些有辱斯文之事你翻出来说作甚!”
肖珩叫苦道:“不是殿下要我说的吗?”
苏简煜蛮不讲理地回击道:“我叫你说你便说,你肖润川就无半点原则主张的不成?”
苏简煜说罢哼了一声,再次翻过身去背对肖珩。肖珩又气又好笑地挠挠眉心,俯身从背后抚上苏简煜,在他的左耳垂上落下一吻。
“殿下别生珩的气了,左右气坏了身子。”肖珩知道苏简煜是吃软不吃硬的主儿,此刻服软比同他理论有用的多,“撞见杨骁之事委实意外,他不识抬举,叫殿下伤心,珩心悦殿下已久,是决计不会叫殿下因着珩掉一滴眼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