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郎,”苏简煜探过身去,轻柔地用衣袖拭去肖珩的清泪,拍打着他的侧脸,“阿珩,我在呢。”
“殿下?!”肖珩忽地惊醒,恰好擒住了苏简煜的手腕。
“怎么了?”苏简煜腾出另一手抚过肖珩的前额,“可是梦到了什么?都出汗了。”
肖珩迷茫地眨眨眼,他恍惚中回忆起方才的梦境——又是那个熟悉却说不清楚到底是何处的临安街巷,和那个看不清长相的少年。肖珩心里清楚这梦境背后的过往,那是他不愿提及的关于他阿娘的旧事。
“大约是梦到小时候乱七八糟的事儿了。”肖珩避重就轻地答道,一手将苏简煜揽入怀里,“可是把你吵醒了?”
“无妨,”苏简煜趴在肖珩的胸口,“我原本就睡得浅。你当真无事吗?若是心里不好受,与我说说也好。”
肖珩闻言,原先正轻拍苏简煜后背的手停顿一下。他沉默片刻后将苏简煜抱紧,小声道:“待秋狝结束,我确有一事想问问你。”
“神神秘秘的,”苏简煜注意到了肖珩的迟疑,“不能现在就问?”
“殿下便依我一回可好?”肖珩还是轻声细语的,“届时我自会问你的。”
“依你。”苏简煜见肖珩坚持便不再勉强,“快睡吧,好梦。”
——
秋狝当日,肖珩大约寅时二刻便起了身往东郊营地奔去,在集结事先挑选好的两百名精锐以后便向白鹿围场出发了,冯五被他以“营地需要临时主事之人”为由排除在随行人员之外。冯五倒是没有在意,肖珩自己心里却明白得很。
苏简煜原先没觉得此番安排有所不便,直到车马上路,他与苏靖垣同坐一辆车以后他才意识到肖珩不在身边,对他来说简直是噩梦。
苏靖垣并非调皮,但这是他头一次被苏简煜带着参加秋狝,休说秋狝具体为何物他不知晓,就连眼下这条通往围场的路对他来说都是陌生又新奇的。他今日格外兴奋,拉着苏简煜问东问西,苏简煜虽觉得他吵闹但也不忍心责备。思量再三,苏简煜索性叫苏成蹊在马车里陪着苏靖垣,自己骑马赶路。
于是当肖珩等在清泉山脚下,见着骑马姿势异常别扭的苏简煜时,他惊讶之余还甚是好笑。
“大胆肖六,”苏简煜在被肖珩扶着下马以后,捂着腰,“不许取笑我。”
“珩不敢。”肖珩憋着笑,将苏简煜的马牵过去,“话说回来,皇子诗书礼乐骑射都是从小教习,殿下缘何不会骑马?”
“我自幼体弱,汤药不离口的。”苏简煜无奈道,“风里一吹就能卧床好几日,母后便不允我上骑射课。”
“得空为夫教你,”肖珩坏笑着凑到苏简煜耳边低语,“马背上别有一番景致。”
苏简煜瞪了肖珩一眼,尚未开口,苏成蹊便领着苏靖垣下了马车,小家伙一见着肖珩便开心地往他二人处跑来。
“润川叔叔怎么在这里?”
“润川叔叔要保护你爹爹,”肖珩力气比苏简煜大许多,他单手抱起苏靖垣,“垣儿这一路过来可有惹你爹爹生气?”
苏成蹊讳莫如深地挑了挑眉,他家主子破天荒地钻出马车自愿骑马,旁人看不明白,他可清楚得很。
“我——”苏靖垣思考着,“应当是没有罢。”
“垣儿最乖了。”肖珩抱着他转身对苏简煜道,“去围场吧。”
一行人兵分两路,苏成蹊负责带领侍从和小厮们上山打点,肖珩则护送苏简煜和苏靖垣前往补桐书院。为着不惹人起疑,在围场外侧时肖珩便将苏靖垣还给苏简煜,自己跟在稍稍偏后的位置。三人在书院中用过便饭,苏简煜径自回房午睡片刻,留下肖珩陪着苏靖垣玩闹。等到他被肖珩唤醒时,苏成蹊也已经来到书院里了。待收拾停当,几人便不紧不慢地往围场方向过去。
“六弟可来了,”苏简焜远远瞧见苏简煜一行人便伸手招呼,“叫我好等。”
“太子哥哥莫怪,”苏简煜牵着苏靖垣缓缓走向苏简焜的坐席,“实则是我午睡过了头。垣儿,见过你皇父。”
苏靖垣乖巧地跪下行礼:“垣儿见过皇父,皇父安好。”
“起来起来,”苏简焜从桌案后起身走到苏靖垣面前,蹲下摸了摸他的头,“垣儿最是听话懂事。”
苏简煜的目光迎上坐于苏简焜左侧的太子妃邹氏,同她行了一礼,而后目光便落在了她身旁两个年纪相仿的男孩身上。年长那个生得英气,一双眼睛颇为有神;年幼那个则透着几分文雅,举手投足皆是谨慎。
“埁儿和城儿也都长大了,”苏简煜欣慰地道,“一年一年地还真是快。”
“可不是嘛,”苏简焜牵着苏靖垣走过来,“垣儿,去见见你四弟和五弟。”
苏靖垣早已迫不及待,兴奋地奔向两个许久未见的弟弟那头,三个小家伙很快玩闹起来。苏简煜笑着入了坐席,找机会向站立在不远处值守的肖珩眨了眨眼。
猎试依然定于申时举行,肖珩被苏简煜禁止参加,苏成蹊则要看顾苏靖垣,因此今年恭王府无人上场。东宫今年指派一名亲卫上阵参赛,因此也少了许多看头。罗晖坐在稍远的位置,他的行头是一身常服,想来仍是未被他母亲允许参加。唯一叫苏简煜觉得尚有兴趣的,便是钟瀚依旧代表东昌侯府角逐头魁。苏简煜大笔一挥,赌了一千两。
猎试随着正治帝的一声号令便正式开始,看着马群在草场上奔腾的模样,苏简煜不禁想起去岁肖珩的风姿,他在马背上射击猎物时的认真和下场以后面对自己的憨厚,苏简煜至今记忆犹新。那是他二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独处,不仅没有苏靖垣,甚至连苏成蹊都不在。自己或许就是从上回秋狝开始对这个男人动心的吧?
思及此,苏简煜忍不住眺望远方搜寻肖珩的身影,他此刻正与身边的一位骁骑营官员交谈,看穿着打扮后者应当是一名佥事。就在这时肖珩忽地转身与苏简煜对上视线,苏简煜羞怯地笑了笑,饮下一杯菊花酿。
“六弟与那肖家六郎竟如此亲近吗?”邹氏温声问道。
“皇嫂说笑了,”苏简煜一手藏在袖中,紧张地握成拳头,“去岁多得他关照,心怀感激而已。”
站在后侧的苏成蹊闻言翻了一个白眼。
“说起来,肖六骑射的本领真是了得。”苏简焜插话道,“我想让他做城儿师傅。”
苏简煜有些抗拒,推辞道:“肖六不过区区千户,由他教习难免不合规矩。”
天家如一方深不见底的潭水,看似平静无波澜,实则内里暗流涌动,苏简煜不希望肖珩在明面上与皇室牵涉过深,做皇子的教习师傅风险太大了。
“偶尔来指导便可,”苏简焜解释道,“也不必他日日都在,毕竟城儿还要读书。”
苏靖城闻言起身走到苏简煜面前,行了一礼道:“城儿骑射功课不如几位哥哥,深感惭愧。还望六叔能怜悯城儿,允许千户教习城儿。”
“倒也非是六叔不允,”苏简煜拍拍苏靖城的肩头示意他起身,对苏简焜道,“太子哥哥若要为城儿找师傅,东昌侯府的钟瀚便是个人选。他本就是龙武卫佥事,于御前和内宫行走,比肖六方便许多,且他的骑射不比肖六差。”
“如此倒也合理,”苏简焜颔首道,丝毫没有察觉自己被苏简煜引导了去,“那回头我着人问问他。”
“话说回来,”苏简煜继续岔开话题道,“太子哥哥只提为城儿找骑射教习,可别冷落了埁儿。”
“六叔明鉴,”苏靖埁对苏简煜行了一礼,“我的骑射比五弟好,无需父王和六叔另外费心。”
苏简煜笑着看了一眼正在吃汤羹的苏靖垣,“那你垣哥哥在这点上也不如你了。”
“待猎试结束,埁儿去给你六叔打只野兔来可好?”苏简焜侧身问道。
“埁儿领命。”说罢,苏靖埁便起身离了席,应当是去换行装了。
“皇兄,”苏简煜略微担心地道,“围场所用之御马高大,怕是不适合孩子。”
“无妨无妨,”苏简焜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他的骑射我见过,熟练得很。”
说话间,围场方向传来一片嘈杂,苏简煜顺势望去,钟瀚果然摘得头魁。他很快来到御座之前,得到了皇帝的召见。另一头,苏靖埁已在内监的陪同下骑上一匹马,正准备出发去狩猎野兔。彼时围场上空忽然飘来厚重的云层,一时间将挡住了看台处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