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职见过殿下,殿下安好。”钟瀚也看到了苏简煜,即刻迎上来行礼。
“佥事有礼了,”苏简煜打量着钟瀚,“御前当差可还辛苦?”
“卑职得殿下照拂才获此良机,不敢说辛苦。”钟瀚语气坚定,“定恪尽职守,护圣驾周全。”
“我没看错人。”苏简煜欣慰地点点头,浅笑着往大殿方向走去。罗晖递完帖子,与钟瀚互相行礼致意后,便尾随苏简煜一同进殿去了。
为着迎接苏简烨归朝,宫宴的规格是按照除夕置办的,各类金质食器在烛火的映衬下将整个殿内照得金碧辉煌,琉璃酒盏更是增添了几分神秘气氛。到此处,苏简煜和罗晖需要分列而坐,宗亲坐于御座左首,大臣和世家贵族则在右首。此刻殿内接近满座,臣下都已经提前抵达。
紧挨着苏简煜的三张桌案都还空着,想来应该是分别留给东宫、端王和苏简烨的。今天的主角是苏简烨,这原先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苏简烨生母位份不高且早逝,即使是做了皇后养子,少年时也不得正治帝宠爱。眼看着近些年四处督军奔波做出些成绩,另皇帝逐渐对其改观,却也无形加深了苏简煜对苏简烨的提防。
人心最是不可测,苏简煜没有把握,他也在怀疑苏简烨会不会随着羽翼渐丰动了不该有的念头,尤其是当他领略过被众人追捧的滋味以后,他还会是那个只求兄弟和睦的皇长兄吗?一定要阻止苏简烨晋封亲王,即使这意味着他们兄弟情谊的破裂。
大约又过一刻,苏简焜和端王夫妇先后入内落座。苏简煜敷衍地与端王行过礼后便故意凑到苏简焜那头,苏简焜还是一如既往地闲散,好在苏简煜已然习惯,便开始同他白话起家长里短。
“皇嫂怎的不来?可是又身子不适?”
“后半夜许是着了凉,腹泻不止。”苏简焜抓过一把花生剥起来,“已叫御医侍奉着了,我今日稍坐一会儿,早些回去。”
“你二人恩爱如此,还真是叫我钦佩。”苏简煜接过苏简焜递来的花生,“即使是父皇和母后都做不到。”
“可惜我与慧儿没有孩子,终究是有些遗憾。”
“女子生产是在鬼门关打转的活计,皇嫂体弱,不生也罢。”苏简煜宽慰道,“没有嫡子未必是件坏事,日后皇嫂入主中宫,对诸子反倒会一视同仁。”
“说起这事,埁儿和城儿都已没了生母,你皇嫂前几日提及,想将他二人过继到名下抚养。”苏简焜嗑着花生,“你觉得如何?”
“这——”苏简煜倒是没有预料到,邹氏会主动想要过继苏靖埁和苏靖城,这事他先前与周仪商议过,当时并未有定论。正当苏简煜刚准备含糊其辞,暂时将此话题敷衍过去时,便听得全禄穿透性的声音从殿门口传来。
“众臣恭迎陛下!——”
苏简煜循声望去,只见正治帝一身石青底正龙纹吉服,不怒自威地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章皇后和苏简烨也穿着同色吉服,一左一右地跟在其后,显然三人刚刚在一处。随着帝后三人逐渐靠近御座,众臣陆续跪地迎接。苏简煜保持跪拜姿态的同时,撇见了苏简烨的皂靴。他谨慎地抬头张望,正好对上眼中带笑的苏简烨。
“兴!——”帝后就座,全禄也适时地向众臣发出了指令。苏简烨自然地搭了把手,将苏简煜扶起,而后坐到了自己的坐席上。
“今日召诸卿共聚黍明殿,乃是为庆贺荣王劳军归来。”正治帝缓缓地开口,“商谈互市、击退琅师,荣王功不可没。故设此宴,以彰朕心中之喜。”
端王顺势起身,举杯道:“简烨为君分忧,退敌军、定边陲,有子如此,臣弟当真羡慕皇兄。”
苏简煜面无表情地看着端王奉承,显然他是要试探正治帝会如何封赏苏简烨。苏简烨倒是表现得不卑不亢,他起身向端王行了一礼,道:“皇叔此言差矣,我得此尽忠于君的机会,全赖父皇信任。且诸位皇弟也个个优秀,皇叔如此谬赞,倒叫我不安。”
“简烨不愧是皇兄的长子,”端王碰了一鼻子灰,竟也不生气,“胸襟宽阔又宠辱不惊,一心只有尽忠报国,心系兄弟和睦,实乃皇子之表率。简煜,你说是与不是啊?”
端王的突然发难自然话中有话,他这是打算当面挑拨苏简煜和苏简烨的兄弟情分。
“皇叔问我是与不是似乎不妥吧?”苏简煜没有掉入陷阱,“我与皇长兄素来亲厚是不假,但至于皇长兄是否为诸皇子之表率也不该由你我说了算。皇叔啊,这宴席未开,您滴酒未沾的可是要慎言啊。”
“简煜不得无礼。”章皇后温声道,语气中丝毫没有责备的意思。苏简煜起身向皇后行了一礼,又挑衅地看了一眼端王。
“都少说两句,别坏了朕的兴致。”正治帝清清嗓子道,“开席吧。”
苏简煜识趣地重新坐下后,苏简烨向他使了一个善意的眼神,他不得不心虚地回以一笑。一想到今日自己可能要当着面捅刀子,苏简煜便不敢再与他有过多的眼神交流。
尚食局的宫人有序快速地将各类菜品端上桌案,苏简煜此时却已无心用膳。方才他与端王的话外之音,皇帝不可能没有听出来,然而他既未接口端王对苏简烨毫不吝啬,甚至是目的性极强的夸赞,也未开口申斥苏简煜。
皇帝究竟打的什么算盘?苏简煜分不清正治帝是默认了苏简烨此次的功劳,又或者是对封赏一事尚未做出最后决定。思及此处,苏简煜下意识地瞥向御座,却惊愕地发现皇帝正眼神微妙地看着自己!
苏简煜连忙低头,假意用膳,随后却听得正治帝再次开了口。
“朕已过天命之年,膝下皇子众多,然循祖制,惟嫡子方可恩封亲王。”皇帝说到此处时特地停顿,看了一眼苏简煜,“历朝以来,庶出皇子无军功者皆止步于郡王,如今皇长子于边陲立下此等功绩,朕有意提拔,不知诸卿以为如何?”
苏简煜并不意外皇帝将这烫手山芋丢给群臣,却终究觉得如此发问暗带玄机,不禁陷入沉思。按照周仪的说法,皇帝应当已经寻到了如何在安抚苏简烨、不破坏现有朝局和保护东宫的三者之间达成平衡的策略,可究竟是什么呢?
苏简煜回想起自己禁足刚解以后,父子二人弈棋时的谈话。从言语中判断,正治帝显然没有晋封苏简烨的打算。以此推断,朝野之中除去苏简煜以外,定然还有其他大臣反对晋封一事。换句话说,正治帝不好明面打击苏简烨,于是便假意提出晋爵,待大臣们一番唇枪舌战以后再装作无奈地宣布最后决定。如此以退为进的策略可以明确反对一方大臣与苏简烨之间的嫌隙,对于皇帝来说可以有效地将两方都掌握在自己手中,同时还可以借机逼迫苏简煜表态——苏简烨晋爵会危及东宫的地位,皇帝这是拿捏准了苏简煜必然反对的立场,要他与苏简烨割席。
苏简煜心有余悸地与皇帝对视一眼——朝政事无巨细,依旧被他完全掌控。苏简煜即使再有算无遗策的本事,到了自己的父亲面前,不过只是班门弄斧,皇帝平日对他的不闻不问只是无伤大雅的纵容。
“皇兄英明,”端王自然迫不及待地率先表态,对他而言,只要能够顺利推动苏简烨晋爵,自己便是有恩与他,“简烨之功绩,于法于理都担得起亲王之位。”
“臣附议。”说话的是与端王交好的巡防营都统许达。
“臣附议——”又有数位大臣陆续谏言,无一例外皆是与端王有往来之流。
正治帝没有发话,目光在众臣之中游离。苏简煜很是沉得住气,他纹丝不动地坐于桌案后,笃定必然有人会先于他站出来表达反对意见。
果然,袁轼起身朝御座方向行了一礼。
“陛下爱重荣王殿下,父子情深自然是好的。”袁轼逻辑清晰,“然则先祖订立此制自有其深意,臣斗胆,陛下切不可因私废公。”
端王针锋相对地反问说:“袁尚书当真迂腐,难道简烨击退敌师之大功还配不上亲王之位吗?”
“荣王殿下退却琅师有功不假,然则实际功劳却不可与前朝先例比肩。”方承宜回应道,“远的不说,先帝皇三子,即先怡亲王是从南疆边陲杀出一条血路,折了左臂才换来的亲王尊位。此次与琅师交战,虽有来有回,但边境形势并未有何变化。如此大张旗鼓地晋爵,恐会伤了怡亲王府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