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殿下天资聪颖、勤学好问,为人不卑不亢、纯正仁善,实为嗣帝上佳人选,是故不可因我之死荒废其学业。五殿下课业之书册,我已撰写完毕。子昇与我相交半生,私情以外,亦深谙中兴举措,由他继续教习五殿下,我甚是安心。
“元槿少时遭遇家中变故,幸得子昇执着不弃,十数年终成眷属。婚约一事子昇亦属无奈,还请殿下莫再怪罪。元槿生性喜静、不爱走动,殿下以三顾之诚结交而为挚友,元槿亦珍惜之。但望殿下与润川恩爱偕老、欢愉喜乐,世子平安顺遂、子孙满堂。
“若来世有缘,元槿愿与殿下再续今生未竞之友情。殿下珍重。”
苏简煜读完书信,泪水早已夺眶而出,打湿了握在手中的信纸,他痛苦地唤道:“元槿……”
肖珩见状无言地将苏简煜抱入怀里,将自己柔软的前胸留给苏简煜,任由他的热泪浸染衣物。肖珩知道苏简煜心里不好受,周仪之于苏简煜,不仅是他玩笑中的闺阁朋友,更是有着共同理想的开荒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周仪就是苏简煜的翻版,他们都出身高贵却身负难言之隐,他们心怀天下却常常被人误解。苏简煜对周仪身故展露出的悲痛,也是他在哀悼自己的表现。
“没事了,殿下,没事了。”肖珩轻抚苏简煜的后背,借此替他顺着气息,“有我在呢煜儿,我一直都会陪在你身边的。”
“他明明可以、可以活着的……”苏简煜揪着肖珩的上衣,哽咽道,“为什么……”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肖珩任由苏简煜埋首于自己颈间,叹息道,“或许周元槿去了一个水草丰美、万花芬芳之地,早已脱胎换骨没了痛苦与折磨。”
“真的吗……?”
“真的。”肖珩说着捧住苏简煜的脸颊,坚毅的眼神迎上苏简煜哭肿的双眸,“珩何时诓骗过你,是真的。”
“肖六你就是在骗我——”不信鬼神的苏简煜被肖珩拙劣的谎言给逗笑了,“罗子昇呢?元槿没有给他留信吗?”
“丧礼当天我趁殿下不注意,已经转交给他了。”肖珩坦率地说,“但愿他看过以后能够醒悟,不再如行尸走肉一般虚度年华。”
“我改日抽空与他谈谈,元槿的托付我必须完成。”苏简煜抹掉眼角的泪水,迎上肖珩炽热的目光,“大昭的未来,从此以后就由我一个人挑起来了。”
肖珩终于安心地点了点头,他浅笑着在苏简煜前额留下一个深长的吻。此刻眼前的苏简煜重拾自信,他在寝殿烛光的映衬下,是如此地耀眼夺目,就如同大昭灿烂的来日之路一般——肖珩对此深信不疑。
作者有话说:
我觉得遗书写得很好!(叉腰)
——
“苏简煜一贯相信成事在人……”出自白先勇《树犹如此》,有改动。
110、贤婿
◎“大娘娘请了淳安侯来宫里是不是?”◎
腊月随着冬雪愈发频繁地侵袭帝京悄然而至,这也意味着正治帝为期一年的国丧礼即将迎来尾声。諴王府的不伦丑闻仍然在权贵之中流传发酵,据说諴郡王已把这一双不知廉耻的儿女分开送去了其他地方躲避风声,自己也已携家人南下。蓉城伯府成为了此次事件中公认的受害者,一知半解的旁人更是对罗晖同情有加,只有苏简煜和肖珩清楚,罗晖的可怜远不止于此。
苏简煜和肖珩在月初赴了周仪的三七礼,罗晖情绪仍旧低落,却不再颓废,他修理了前些日子生长出来的胡茬,趁着祭礼开始以前还询问起苏靖城日后功课的安排,想来同苏简煜一样,已读过周仪留给他的手书。苏简煜道暂时先由肖珉教习刑律一段时日,待罗晖忙完周仪尾七礼,再顾及苏靖城学业不迟。
罗晖很是感激苏简煜的照顾,并告诉他预备隔日启程护送周仪灵柩返回姑苏,自己已向兵部告假,会一直在姑苏停留到尾七以后返京。苏简煜要罗晖不必操心其他,朝中事宜他自会帮忙罗晖打点。
周仪生前结交不多,因此三七礼除去家中仆役,和请来的法师,便只有苏简煜、肖珩和罗晖参加。祭礼结束后,罗晖独自留了下来,呆滞地坐在灵堂上。苏简煜原想上前安慰几句,却被肖珩温柔地拽了回来。从前四人缩在随安室里品茗对谈的闲适场景如同山涧流淌一般涌入苏简煜的回忆,回府的路上他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再次落下了清泪。
是夜,苏简煜正准备就寝,府门却被宫中内监叩开,细问之下竟是太师汪荃于午后在府上过身了,得年六十有八。苏简煜这才想起来自打汪荃因病告假以来,便未再见,想不到早在夏日便是最后一面了。内监还说嘉永帝下诏赐谥文正,并赠三千两用以治丧。
送走内监以后苏简煜睡意全无——汪荃的过世必然会对朝中格局产生影响,尤其涉及到中书、门下二省的存废问题,加之二省省务皆由方承宜代理,恐怕明日要花上些精力与吏部僚属商讨。于是苏简煜无视了催促他尽早安置的肖珩,径自去了拾遗斋思考对策。
肖珩为了表示抗议,裹着一床被褥跟着苏简煜去了书斋。待苏简煜整理完手稿已是子时三刻,此时的肖珩一只脚露在外头,躺在贵妃榻上已经睡熟。苏简煜无奈地笑笑,蹑手蹑脚地为肖珩整理了被褥,又吩咐值夜的小厮再去搬了一盆银丝炭来,防止他着凉。
炭火燃烧发出的滋滋声在寂静的深夜里并不嘈杂,拾遗斋里明暗适中,烛影摇曳。苏简煜并未直接回房,而是坐在宽大的贵妃榻边沿凝视肖珩良久。算起来苏简煜与肖珩互通心意也有近两年了,却似乎很少得空过二人生活。多数时候苏简煜勤于政务,最近又因周仪身故而里外奔波,他这才意识到自己面对肖珩无言的陪伴和支持已是心安理得,潜移默化之中难免对肖珩有所忽视。
苏简煜自责地叹了口气,睡梦中的肖珩虽然改不了自己俊朗的脸庞和英挺的五官,却总是散发着一股犹如孩童的稚嫩气息,像极了工笔画的精致造物。肖珩很少先于苏简煜入睡,这也委实证明他最近过于劳心,以至于展现出如此疲态。肖珩平日里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对着苏简煜也是没个正形,可若真出了事,他却有山脊顶天之力,将苏简煜护得完好无损。
苏简煜小幅前倾上身,在肖珩的眉心落下浅浅的一吻。肌肤相亲的触感或许惊扰了梦中的肖珩,他下意识地摆了摆手。苏简煜见状将肖珩的手臂收入被褥,而后轻巧地吹熄了不远处桌案上的烛火,就着月色躺到了肖珩的身边。
苏简煜隔日醒来时发现肖珩已经起身,对此他并不意外。为着悼念汪荃过世,苏简煜今日特地换上一身没有纹饰的玄色常服,自临安回京以后始终不离身的那块白玉珏也被暂时取了下来,以示重视和尊敬。
来到满庭芳的苏简煜看到了一桌正用小火煨着的早膳,以及守着的火候肖珩,见苏简煜入内,他满是歉意地迎了上来,拉住苏简煜的手。
“殿下昨晚睡得可还舒坦?”肖珩担心地上下打量着苏简煜,“那榻虽然宽大却也不够两人睡,我睡相向来又不斯文,殿下——”
“稍有鼾声,并无其他。”苏简煜笑着伸出手指放到肖珩的唇边,“原也怪我,只顾着考虑今日如何应对议政,没顾上时辰。早膳准备了哪些吃食?给我瞧瞧。”
肖珩见苏简煜未曾怪罪,也识趣地不再执着于此话题,转身去取早膳。二人趁着早膳稍微聊了几句关于朝堂格局的安排,苏简煜提到了周仪曾说过的枢密院构想,表示可以借此机会顺水推舟。肖珩却道眼下要紧的是说服众臣接受二省的存续于政事运作无益,否则仍旧有可能招致反弹,因此二省还需继续名存实亡些许时日。
情势果然如肖珩猜测的一般,方承宜今日直截了当地询问苏简煜,是否应当另行任命中书卿和门下卿,以保证二省的运作——赵渌鹏在此前被苏简煜打发去编修史书,目前正按照嘉永帝的御批撰写第二版。换句话说,二省如今是彻底处于无人主理的状态。
“方卿提及此事,可是兼领省务过于劳累了?”苏简煜刁钻地抓住这个豁口,打算以此来搪塞方承宜,“吏部事务繁重,若是叫你过分劳心,本王倒也过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