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简煜听到此处,简直想起身为肖珩叫好,不过他还是努力克制着激动的心情,即使他脸上的笑意已经有些掩藏不住。苏简煜装模作样地整理过袖口,打算就此结束今日的议政,趁早把此事敲定下来。
“想来肖将军的应答已经足够证明他能胜任这份差事,”苏简煜缓缓起身站定,“诸卿若是没有异议,今日不如就此散了,待本王奏明皇兄之后,会与礼部商议细节。”
“殿下且慢。”袁轼的声音老迈却有力,他虽然拆除了绷带,但前额结痂的伤口却是颇为显眼,“老臣想问肖将军,事成之后又该以何身份居于庙堂?”
袁轼此话看似是盯着肖珩,但却实实在在是冲着苏简煜——他果然说到做到。苏简煜轻挑双眉,将不知所措的肖珩挡道身后,视线迎上袁轼道:“自然全由陛下定夺。”
“如此,”袁轼站直身板退后半步道,“老夫便预祝肖将军此行顺利,不负皇恩。”
作者有话说:
肖六像极了参加论文答辩的学霸(笑)
——
注:
“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出自苏轼《定风波》。
“不精不诚,不能动人”出自《庄子·渔父》。
89、小别
◎“一切以保护自己为重,平安回来,我在家等你。”◎
有了那日议政时肖珩的精彩表现,苏简煜在事后运作的难度也随之降低,嘉永帝没有多问,便御准了苏简煜的奏请。肖珩被免除宣武将军的散阶,另授检校礼部右侍郎,作为全权使臣出访琅国。为着给礼部腾出时间做事前准备,出发的日期定在五月二十。
肖珩在苏简煜的授意下,近日大多扎在礼部,上至觐见琅国大君的措辞,下至与琅国贵族的用餐礼仪,他全都需要熟记于心,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苏简煜这厢除了操心出访以外,还忙于和吏部探讨地方官制改革。在苏简煜看来,昭国地方官制弊病颇多,其中尤以职能横向交叠最为突出,同一件事往往有两到三个衙署在共同管理,这不仅给百姓带来诸多不便,也使得朝廷支出负担沉重。周仪在先前为新政准备的手稿中建议,地方仿照朝廷,亦设立类似二省六部的官署,如此既可提高效率,也可以为朝廷省下不少钱款,不过具体的实施操作尚有商议的空间。
今日同方承宜等人议事结束后,苏简煜原本打算去礼部衙门看看肖珩,正准备离开之际,内监前来通禀,说是苏简烨正在皇子所候着他,希望能与他一道用午膳。苏简煜这才意识到苏简烨即将动身出发前往河西,想来今日是为着道别的。
待苏简煜匆匆步入皇子所往苏简烨曾经居住的那间小院时,苏简烨早已在庭院的回廊下摆好了一桌的饭菜。小院仍旧是苏简煜记忆中的模样,红墙绿瓦,看着尊贵却又是如此的不起眼。苏简烨在生母去世以后,在此地独自度过了数年的时光。
“仓促唤你前来用膳,不会耽误你处理政事吧?”苏简烨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实则是我也忙着收拾,若非你嫂嫂提醒,我都差点忘了去,你可别动气。”
“你我兄弟之间自然是随叫随到的,”苏简煜负着手面带微笑,很是从容,“最近你我二人都有各自的忙碌,原也是我疏忽了,要说动气那是断然不会的。”
“我以为出访之事都安排妥当了,”苏简烨领着苏简煜在桌旁坐下,“可是又有何难处吗?”
“润川尚在熟悉礼节,恐还需要花些时日。”苏简煜顺手抓过一块桃酥,“另外还与吏部商讨地方官制,此事千头万绪,着实费神费力。”
“兄长惭愧,这些帮不上你。”苏简烨摸摸鼻尖,换了个话题道,“有一事,兄长不知当问不当问。”
“兄长都如此说了,我又如何能不允?”苏简煜掰着桃酥小口咀嚼着,“我猜兄长是想问为何我选中润川作为使臣出访,是吗?”
“小六知我。”
“于公,润川学识渊博,遇事沉着冷静,的确担得起这份差事。”苏简煜顿了顿,将目光稍微转到别处,“于私,他是我的体己之人,我需要为他打算将来。”
“体、体己之人?!”苏简烨一口蕨菜差点噎住,他瞪大双眼惊呼道,“小六,你此话当真?这肖六可是给你下了什么蛊不成?!”
“我很早就发现自己有龙阳之好,与润川相处也有一年多了。”苏简煜微微后仰身子以减少此刻的尴尬,“皇兄和母后都已知晓此事,兄长不必过分担忧。”
“这……”苏简烨欲言又止,沉默少顷后开口说,“你向来是个有主意的,既然你已认定是他,那兄长对你二人唯有祝愿了。”
“兄长偏爱,我铭记于心。”苏简煜笑着给苏简烨盛了一碗排骨汤,“话说回来,兄长一切可都打点得如何了?这一回嫂嫂也得同去吧?”
“你嫂嫂差不多把王府都收了个干净,就差没原地把屋舍给拆了。”苏简烨接过汤碗笑着说,“我打算明日便启程,已向陛下递上谢恩折子了。”
“也好,那我明日送你一程。”苏简煜说着忽然有些失落,“明日一别,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了。”
“政事要紧,你就不必来送我了。”苏简烨摆摆手,“你打小就爱哭,我又最是见不得你哭,从前倒也罢了,如今要是被肖六知道,怕是该寻我算账了。”
“润川倒也没有如此小心眼。也罢,那我就让成蹊代我替兄长送行好了,左右他与玄武亲近,想来也有些话要说。”苏简煜颔首道,“河西位处边陲,土地贫瘠、民风彪悍,与帝京大有不同,权力格局更是被世家把持,盘根交错。兄长若遇上拿不定主意的,只管知会我便好,切记不要为难自己。”
“权术非我所长,我自然会注意。”苏简烨坦然道,“不过我顶着西军都督的名号前往,加之前年平叛的旧事,量他们不敢太过放肆。”
“总之万事小心。”苏简煜小口吃着红豆糯米饭,忽地感慨道,“说来时间过得还真是快,兄长上回去河西已是近两年前的事儿了。”
苏简烨捧着饭碗,指了指身后说:“休说是这一茬了,你知道我为何今日选在此处与你吃午膳吗?”
苏简煜顺着苏简烨手指方向望去,只见一株枇杷树长势喜人,颇为茂盛。然而苏简煜无奈地眨眨眼,这个问题着实将他难倒了。
“这株枇杷树是母妃过世那年我种下的,本想着待结了果子便摘给她吃。”苏简烨转过身平静地凝视着那株枇杷树,“到如今已二十有七年了,竟长得如此好。”
“纯娘娘福薄,早早地便留下兄长一人。”苏简煜放下饭碗,坐到苏简烨身旁,“不过她天上有知,看到如今的你一定甚是欣慰。”
苏简烨低下头,语气低落道:“我做错了事,她若知道必定狠狠责罚我。若不是你念及兄弟旧情,我——”
“换作是你,也会如我一般决断的。”苏简煜轻拍苏简烨的肩头,“先皇生有我们兄弟十人,除去皇兄,我最牵挂的便是你,始终如是。一家人不过互相亏欠、互相成全,哪怕是再大再多的不愉快,到最后总还是一家人。”
苏简烨哽咽地唤道:“小六……”
“兄长只管昂首挺胸地去河西,”苏简煜倚靠着石桌边缘,语调明快,“若是累了就回帝京歇着,皇兄和我永远都欢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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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简煜果真没有去为苏简烨送行,一则的确是忙于拟定地方官制改革的方案,二来他不想过于情绪化。不过苏简煜还是为苏简烨送去了一份践行礼——苏成蹊带去了嘉永帝追晋纯妃为贵妃的圣谕,她的陵寝也将适当扩建,并且重新篆字刻碑。
苏简煜不知道的是,苏简煜面对圣谕踌躇良久,末了,他对着皇城方向郑重且完整地行了叩拜大礼,随后将圣谕收入贴身口袋中,再无顾虑地出了城西弘义门。
苏简煜今日散朝回府时看到肖珩在为出使做着最后的准备,他这才意识到肖珩除去新近刚得的礼部侍郎官袍以外,私服竟是清一色的墨色或玄色。从前苏简煜未尝在意,是因为肖珩官阶不高,也无需抛头露面,可是如今作为使臣,私底下如此穿着恐怕难免会被人看低。好在距离使团出发尚有十来日,于是苏简煜二话不说拉了肖珩去城东一间他常去的裁缝铺子,准备为他裁制三五件新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