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仪和罗晖今日得了苏简煜的邀约前来王府小聚,午膳过后四人挤在随安室里饮茶闲聊。外头偶有鸣鸟飞来廊下或停留檐上,发出阵阵清脆的叫声,甚是惬意。苏简煜将前几日发生的诸般向周仪和罗晖叙述一遍,二人对袁轼的站队皆是意外而又欣喜。肖珩坐在苏简煜身侧,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润川好似有心事,”罗晖注意到了肖珩的异样,关切地问道,“可是与明日舌战中枢群臣有关?”
“不瞒子昇兄,确实如此。”肖珩苦笑着瞥了一眼苏简煜,“殿下出的好主意,要我接受太师和六部尚书的质询,我哪里见过如此阵仗。”
“我又不会放任你一个人去面对那些老家伙,”苏简煜毫不在意地摆弄着茶盏,揶揄肖珩道,“你平日里不是最擅长嘴皮子功夫,正好明日便是个展现的机会。”
周仪则安抚肖珩说:“先前你我详细商议过细节,明日不必拘束,想来中枢不会料到你还有别的打算,你只消将知道的关于琅国的一切阐明即可,况有殿下坐镇,应当不会刻意为难于你。”
肖珩无奈道:“但愿如是,否则就该丢殿下的脸面了。”
“你不必有所顾虑,放开手去做便是了。”苏简煜稍微欠身轻撞一下肖珩,又回首问周仪道,“说起来城儿最近一切都好吗?功课如何?”
“五殿下勤勉刻苦,是不多见的好学之人。”周仪提及苏靖城便面露喜色,然而他随即眉头一皱接着道,“只是五殿下从未笑过,这不是一个孩子应有的状态。”
“他生母早逝,从小便养成了这副谨小慎微的性格。”苏简煜叹道,“前不久埁儿意外亡故,对他打击不小,也难怪他会如此。改日我同皇兄提一嘴,方便的话我把垣儿送到宫里去住上一段时日,也好叫他散散心。”
罗晖和周仪交换了一个眼神,说:“这倒是个好办法,不过是否会有令世子卷入纷争的风险?”
“我会派人盯着的,”苏简煜没有否认,“况且还有元槿,左右不会出事。说起来元槿回了自家居住,有何缺少的物件你只管知会王府管事一声,从库房拿便是了。”
“殿下厚爱,元槿不敢当。”周仪面带微笑,不露声色地瞧了瞧罗晖,“子昇将罗府的不少物件都搬去我府上了,为这事他母亲还同他闹了一番。”
苏简煜惊讶道:“伯爵娘子现在帝京?”
“叫殿下笑话了,家母是在陛下登基后没多久到的。”罗晖面带歉意地笑笑,“也是因为这个,元槿才搬回周府去的。我原本与他说无妨,可他坚持要搬回去住。”
“周家在帝京本就有宅邸,况你我对外只是友人,你母亲既来了我又如何能继续住在你府上?”周仪饮了一口茶继续说,“你总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此事倒也不好怪子昇兄,”肖珩插话道,“想来子昇兄也是为着将来打算,毕竟你二人终是要向罗家长辈坦白的。”
“是啊,子昇有这个心,元槿你当高兴才是。”苏简煜也劝说道,“不过元槿的顾虑也不无道理,这事不可一蹴而就,谨慎些总是好的。”
周仪从苏简煜的态度中听出些端倪,试探性地问道:“殿下倒是轻松,难道是陛下和太后——?”
苏简煜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说:“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
——
隔日卯时刚过,苏简煜就被一阵细碎的说话声给吵醒,仔细聆听片刻以后,他很快意识到是肖珩在卧房前厅诵读《琅国内政纪要》。苏简煜半倚在床榻上,原本想安静地听肖珩读书,却还是不由得笑出了声来。
“殿下醒了?”肖珩听得动静折回卧房,他手中攥着那本纪要,“被我吵醒了?”
“算是吧。”苏简煜笑着拍拍床榻,示意肖珩坐下来,“我竟不知,六郎还有如此用功的一面。”
肖珩将纪要随意地扔到被褥上,无奈道:“殿下给我出的难题,急煞我也。”
苏简煜面带微笑,细心地为肖珩捋平鬓边的碎发,又为他整理一下常服领口,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都是近月一直在见的老臣,无甚需要担心的。况且你连我都应对得了,还怕他们不成?”
肖珩握住苏简煜的手,揉搓着他的手背道:“你与他们又如何能一样?”
“我比老家伙们难对付得多,”苏简煜歪着头注视肖珩坏笑道,“你可小心了。”
二人嬉闹片刻后,苏简煜打发肖珩先去满庭芳用早膳,自己则开始梳洗打扮起来。大约辰时一刻左右,苏简煜和肖珩便已抵达正阳门处。左右时候尚早,苏简煜提议绕道去养性殿东北处的梅坞走走,也好为肖珩减轻一些心理负担。
待苏简煜和肖珩折回养性殿时,议政处众人早已班列殿外,他们个个手持笏板,不苟言笑。其中几位更是露出令人捉摸不透的眼神,叫肖珩原先放松的神经再次紧张起来,但他尽可能装得从容不迫,他不想叫苏简煜丢脸。
“兴师动众地把诸位全都请了过来,是本王任性了,还望诸位不要介意。”苏简煜落座以后环视一圈在场众人,借此控制节奏,“事关与琅国议和示好,想来诸位都已听闻本王举荐宣武将军肖珩作为使臣前往琅国,今日便是领着肖将军与诸位共商此事。”
“殿下思虑周全,以国是为重,实为我等之楷模。”汪荃素来是两边不得罪的作法,“方才进宫的路上,臣听闻方尚书与贺尚书有想请教肖将军之处,不知——?”
“殿下莫怪,臣确有两个问题。”方承宜主动接话,在向苏简煜行过礼后他面朝肖珩问道,“敢问肖将军,若是卓尔旧事重提,要求交出端王世子你该如何应对?”
苏简煜一手撑着额头,侧脸隐匿在袍服的宽袖之后,他微微侧头注视着肖珩,给了后者一个鼓励的目光。肖珩负着手,紧张得握紧拳头,他沉默少顷,清清嗓子开口道:
“不精不诚,不能动人。卑职以为,既是大昭主动示好,那便应当时刻诚挚相待。卑职打算将端王及世子现状据实相告,表明陛下未曾偏心袒护他们父子。
“关于此事卑职不妨多说两句。此事发于去岁互市谈判期间,后一度因此致使两国兵戎相见,好在荣王殿下调度得当,轻松击退琅军。事到如今,卓尔依旧担任部族首领,依卑职愚见,卓尔定然已将此事压了下去,因此不会刻意翻出旧账自寻麻烦。不过为着以防万一,卑职已经征得荣王殿下同意,届时荣王殿下将修亲笔书信一封,以示慰问。”
肖珩逻辑缜密的回答着实叫众臣意外,尤其是肖珩提及嘉永帝而非苏简煜,使得苏简煜对他的举荐在外人看来,又少了几分私情,同时又抬高了自己在御前的分量。众臣面面相觑片刻,方承宜上前半步继续发问道:“老夫再问肖将军,既是议和示好,肖将军以为该如何示好?”
“云贵道布政使的奏本想来典铨肯定知晓,”肖珩回答完第一个提问以后倒是逐渐掌握了节奏,他明显比方才镇定许多,“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与其将粮草拨给云贵道巡防营以备战事,不如直接转赠琅国,即可彰显我大昭诚心,又不失上国风度。”
肖珩对答如流叫苏简煜很是欣慰,他忍不住赞许地盯着肖珩,不过他即刻意识到还有外人在场,因此心虚地咳嗽两声,正了正坐姿。
“老夫以为此计有所疏漏,”郑若庭挪动脚步,插话道,“琅国粮食欠收,此刻正是他们最有可能骚扰边地的时候,我朝不得不防。”
“正如司马所说,琅国眼下并不具备长期作战的能力。”肖珩没有因为郑若庭的追问而乱了阵脚,“不过这一担忧的确有发生的可能,但只需兵部牵头,要求云贵道巡防营加强边地巡逻即可,不必以交战规格应对,以免被琅国视作敌意。”
“老夫愚钝,可是肖将军似乎很是在意避免激怒琅国。”贺知义垂手站在稍远处,语气尖锐地提问道,“敢问肖将军莫非是有何顾虑吗?”
“宗伯此言差矣,卑职在意的并非避免激怒琅国。”肖珩平缓地深吸一口气,眨眨眼继续说,“实则稍有不慎,致使此行失败,那么受苦的依旧是边民。陛下仁爱,为臣者自然也得处处心怀百姓。说到底,与琅国修好最终获益的是我大昭,卑职希望议和之行能够平稳推进也是无可厚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