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吧，”端王叹了口气，而后冲上前揪住苏孝桐的领口，恶狠狠地说，“你告诉那竖子，今日他将我逼入绝境，只怕来日会落得比我更不如的下场。”
苏孝桐被吓得不明所以地应了下来，心有余悸地甩开端王。看着苏孝桐慌张离去的背影，端王窝在角落里开始狂笑。
那年苏仲樟刚满二十五，娶了豫章侯瞿家嫡女为王妃，瞿氏因容貌端庄，早在刚到出阁年纪时便已有了多户勋爵人家提亲，却不想让自己走了大运。二人大婚不久，瞿氏便有了身孕，苏仲樟满怀期待地盼着成为父亲的那一天。然而随着苏简熠日渐成长，苏仲樟隐约觉得自己的儿子眉眼之中更像自己的皇兄而非自己，他起初以为是错觉，后来又安慰自己或许苏简熠是生得更像他已故的皇祖。
然而现实没有对苏仲樟宽容，他在迎娶王妃以后的数年里陆续又纳了几房妾，可他膝下却始终只有苏简熠一个儿子，为此他私下寻了御医诊断，最终他明白了——问题出在自己身上，那苏简熠又是如何生下来的呢？
苏仲樟永远都记得，瞿氏跪在他脚跟前，求他不要伤害苏简熠的卑微模样，也记得他怒气冲冲跑到自己皇兄面前对峙时，后者轻描淡写向他赔罪的态度。苏仲樟从来没有觊觎过皇位，也无心朝堂斗争，可是他的皇兄连这一点恩赐都不给他，到头来就连自己的妻子都背叛了他。
可是苏仲樟也明白，苏简熠是无辜的，他只是一个因为长辈的错误来到这个世上的可怜孩子，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有多肮脏。苏仲樟颓废多日，最终决定继续抚养苏简熠，将他视如己出，但他也要充分利用皇帝对他怀有的那一丝愧疚之情，来弥补自己早已被践踏得一片狼藉的尊严。从今以后，属于他的他一个都不会放手，不属于他的他要尽可能全部夺取到手。
这十五年来，苏仲樟如鱼得水地在朝中穿梭，其实他原本无意败坏朝纲，只是每每看到正治帝的嘴脸，又想起苏简熠的无知，他剩下的只有不甘心。十五年来得到的一切，在苏仲樟看来，还不足以补偿当他面对真相时的那份无助和可笑的万分之一。只可惜，他最终还是败在了自己另一个侄儿手中。
依照现在的局面，即使会遇到阻力，但他们父子的生死不过在苏简煜的一念之间。既然苏简煜提醒他弃车保帅，那便是向他释放善意。苏仲樟并非草木，他是亲眼看着苏简熠长到如今这个年纪，一手把他从那个出生时的胖小子宠成了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就算是豢养小猫小狗也会生出感情来，又何况是曾经被自己认定的儿子呢？
只是苏仲樟不甘心，因为他看不到苏简煜的结局。苏简煜和苏简焜的关系完全就是自己与先帝的复刻，天家何来手足情深，有的只是无休止的算计和争斗。苏简焜做了三十年的糊涂太子，等到他一朝登基称帝，他断然容不下自己这个野心勃勃的亲弟弟。
“我便在天上看着你，简煜——”苏仲樟喃喃道，“我会一直看着你的。”
作者有话说：
我改笔名啦，家人们发现没有呢~（趴墙）
——
简煜：他怎么还不来找我？
肖六：他怎么还不来找我？
75、来使
◎“那便要看我的宣抚使有几分本事了。”◎
距离除夕只有不到三日，肖珩开始愈发焦躁起来，然而只要肖珉向他提及去王府拜见苏简煜，他又是千百个不愿意。肖珩依旧不认可苏简煜的处理办法，不过眼下他早已消了火气，能够平心静气地与苏简煜坐下对谈，只可惜在肖珩看来，苏简煜似乎无意修补两人的关系。肖珩昨晚自暴自弃地安慰自己，他没有苏简煜不是不行，但苏简煜却未必。肖珩相当确信，苏简煜一定会来找寻自己的。
苏简煜其实已有行动，奈何手头杂事繁多，实在腾不出多余精力去应付肖珩。苏孝桐今日被破例允许参加朝议，并交上了遗诏草稿，苏简煜略作评赏以后便不再多言，表示会将两份草稿交由皇太后评定。众臣心里实际已经有了底，但他们并不知道苏简煜往后的打算，因此并未过多挤兑苏孝桐。
“年节将至，却逢多事之秋。”苏简煜将两份草稿交给全禄收起来，“这段时日有赖诸位臣工襄助，朝局方得安稳。只是帝位一日虚悬，本王心中总是觉得不踏实。在外琅国本就窥伺我大昭已久，此刻正是兴兵之机；在内端王尚未伏法，不知是否留有后手。本王这几日琢磨着，最好能尽快将新帝登基事宜敲定。”
“因着新帝登基有诸多事项需要筹备，循例都会顺延至新岁以后。”贺知义作为礼部尚书对此事的发言权自然最大，“不过事从权宜，臣以为此事或可有所变通。”
“贺尚书请讲。”
“臣斗胆，”贺知义上前半步，行礼道，“或许太子殿下可先行承继大统，将登基大典押后举行。一则需要订定年号，二来也需要准备大典所用的服饰和器物。”
苏简煜并未急着答话，而是观察着其余众臣的反应。贺知义的提议，苏简煜私心认为是较为妥当的处理方式，不过涉及礼法，未必所有人都会支持。
“国之根本在于法度，祖制不可轻易废弃。”袁轼稳声道，“大昭立国以来，比眼下更为危急的新旧交替也出现过，若是因此破坏先例，恐会留下隐患。先皇离京以前命东宫理政监国，此令并未废除，仍可视作有效。”
“袁尚书的意思是要皇兄以东宫之名，行天子之实。”苏简煜摩挲下巴，“这若是放在从前倒也罢了，可宫变一事到底发生，本王只怕拖延下去，会叫臣民揣测。”
“这——”袁轼的确未曾考虑到宫变所产生的的连带效应。
汪荃接过话头，道：“老臣想到个折中的法子，不知当讲不当讲。”
“汪相但说无妨。”
“依照祖制，登基大典通常需要数月方能筹备完毕。”汪荃踱步上前，“目前之困境在于朝局看似平稳，实则仍有变数。老臣以为，不若重新审视登基大典各项礼仪，删繁就简地进行准备。一则可以尽快推进东宫登基，二来也不至于完全打破祖制。”
“臣附议。”朱聿铭的声音从后方传来，“臣自岁中到任户部以来，也粗糙翻阅过往年公账，宫里的用度开销早已逐年累加。若是此次登基大典仍循旧制操办，则需另外要求地方增缴税赋，如此一来恐生民怨。”
“先帝新丧，皇兄仁孝，不愿因一己之私而损先帝贤名。”苏简煜语气深沉，“国不可一日无君，事从权宜，礼部有无把握将筹备进程缩短，至二月初举行大典？”
“礼部可对照先帝登基大典之程序筹备，”贺知义答道，“此事不难。”
——
苏简煜下了朝议后没有急着赶回王府，而是折去罗府找了周仪，与其商谈近日朝中大小诸事。罗府人口不多，加之正治帝新丧，所以即使年节将至，府中也并无太多过年的气氛，然而还是比苏简煜的恭王府要热闹许多。苏简煜到的时候，罗晖和周仪正在书斋里准备对联，不过用的却是颜色素净的宣纸。
“见过殿下。”罗晖和周仪一道从里间迎了出来，两人看着心情很是不错。
苏简煜打趣道：“倒是我来的不是时候了。”
“殿下说笑了，”周仪将书写好的对联交给罗晖，而后向苏简煜比了个手势，“殿下不妨借一步说话。”
“你在这罗府倒是颇有几分主事之人的模样，”苏简煜跟着周仪在书斋落座，“倒叫我要不忍将你二人拆散了。”
“哦——？”周仪正在烹茶，挑眉问道，“殿下可是下定决心了？”
“原则上我支持推行太傅未竟之事业，”苏简煜将话挑明，“具体如何操作自然可以再行商议，不过我打算待新帝登基以后，便指你去做城儿的师傅。”
“看来殿下是做好与朝臣对立的准备了，”周仪笑道，“不知我能得个什么差事。”
“循例应是太子三少，”苏简煜玩弄着袖口，“不过跳级提拔多有不适，恐怕就得委屈元槿了。”
“我倒并不在意官位高低，”周仪为苏简煜斟上一盏茶，“况且太子三少均是正二品官职，若我真的得了其中之一，罗子昇怕是会懊丧好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