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苏简煜急忙搁下茶碗,拿起手边的蜀锦帕子擦拭嘴角。
“只是这几日哀家始终在想,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入了你的眼。”太后侧目注视着苏简煜,神秘一笑,“改日你带她来哀家跟前,让哀家瞧瞧。”
“母后真是——”苏简煜用帕子半掩着脸庞,“母后莫要心急,待时机成熟我自会将他引见给你和皇兄。”
话虽如此,苏简煜自己也不确定还有没有这个机会。
“神神秘秘的,”太后坐回原位,“也罢,你一向有主见,便依你好了。”
苏简煜和太后母子二人在西暖阁里一边吃茶,一边闲聊,太后又提起了苏简煜幼年时的事情。正说话间,苏孝桐便由全禄领着进来了。苏孝桐这是头一回进到皇宫中如此私密的位置,诚惶诚恐地行了大礼:“臣苏孝桐恭请太后圣安、恭王殿下万安。”
“都是一家人,孝桐叔父不必拘礼。”苏简煜起身将苏孝桐扶起,“今日唤叔父入宫着实也并无大事,只是想借叔父的笔杆子一用。”
“太后与殿下有何吩咐,直接知会臣一声便好。”苏孝桐很是谨慎,“叫太后与殿下等着臣,臣实在惶恐。”
“哀家原本也想如此,”章太后不紧不慢地端起茶碗,轻描淡写地说,“恭王却坚持不可轻慢你,毕竟你是先皇的族弟,说宽了与眼下被拘在宗正寺那位主儿是一路的。”
“太后言重了!”苏孝桐根本还没落座,即刻再次跪倒在地,“臣一心尽忠于君,绝无其他非分之想,求太后明鉴!”
苏简煜从容地饮了一口茶,与太后交换过眼神,这才开口道:“孝桐叔父难得进宫一回,母后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可别吓着叔父了。”
苏孝桐跪伏在原地,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背后已经在冒汗。
“叔父且坐着吧。”苏简煜满脸笑意地探身拍了拍苏孝桐肩头,“言归正传,叔父想来应该听闻了中书、门下二省与礼部正在草拟先皇遗诏之事吧?”
“回殿下,臣有所耳闻。”
“这份遗诏我已看过,与先帝行文措辞相去甚远。”苏简煜示意全禄将汪荃等人呈上的草稿递给苏孝桐,“我在朝议时向众臣举荐了你,不知叔父意下如何?”
“殿下抬爱,臣受宠若惊。”苏孝桐一边回应着苏简煜,一边迅速阅读草稿,“先皇的确不喜文辞华丽、过分点缀之举。”
苏简煜温声询问道:“如此,想来叔父应当熟悉先帝习惯?”
苏孝桐收起草稿,回道:“臣不才,愿意一试。”
“哀家许你一日草拟先皇遗诏,”太后发话道,“若你此事办得妥帖,往后也不必待在宗正寺那种不见天日的地方了。”
“太后?”
“翰林承旨一职自官粮案后由礼部尚书贺知义兼领至今,”苏简煜莞尔一笑,“我想着贺尚书难免有□□乏力的时候,叔父明白我的意思吗?”
苏孝桐自然明白,苏简煜这是有意要将自己提拔到三品翰林承旨的位置上。虽然苏孝桐不理解好端端地怎么就天上掉了馅饼,但他很清楚,这是他作为一个旁系宗室仅有的翻身机会,他必须得把握住。
“臣必定不负太后与殿下所托!”
“有孝桐叔父这句话,我便放心了。”苏简煜语毕,起身坐到苏孝桐边上,压低声音道,“孝桐叔父回官署以后,替我向端王叔带一句话。”
——
肖珉一大早便赶去了大理寺官署,同寺卿叶伯诚告了半天假,打算揪着肖珩去恭王府给苏简煜赔罪。肖珉没有料到的是等他匆匆结束上午的工作回到官舍时,肖珩却还赖着不肯起身。任凭肖珉软硬兼施,肖珩就是躲在自己房里。若非这官舍是公家财产,肖珉估计早就找人来卸了这扇门。
肖珉左右为难,他总不能单独去给苏简煜赔罪,就算他据实相告,苏简煜又会作何感想?是觉得他这个做兄长的太无能,还是觉得他们兄弟二人目中无人?肖珉越想越气,直接往肖珩的房门上踹了两脚,咒骂着“浑小子”。
听得肖珉走远了去,肖珩不禁松了一口气,但他也知道这不是一个长久之计,总不可能天天躲在房间里不出门。二人争吵已经过去两日,肖珩不禁疑惑苏简煜怎的还没有派人来寻他。肖珩想起那日苏简煜决绝的态度,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苏简煜莫非当真不打算与他重归于好了?!
苏简煜坐在马车中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喷嚏,他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的大氅。等他回到府中时,苏靖垣早已被领回来多时。父子俩分别四五日,小家伙一见着他便很是高兴。
“爹爹!”苏靖垣从书斋里跑出,扑到苏简煜怀里,“垣儿好生想你!”
“越发油嘴滑舌了,”苏简煜蹲下身,摸摸小家伙的头,“若非我打发秋枫去你表姑母府上接你,怕是你根本想不到回家。泰寅和你差了五岁多,我还真想不明白你二人是如何玩到一处去的。”
“爹爹这就不知道了吧,”苏靖垣很是骄傲,“泰寅表兄什么都听我的。”
“泰寅这是迁就你,不与你计较罢了。”苏简煜轻捏了下小家伙的鼻尖,“你可别失了分寸,欺负你表兄。”
“垣儿知道。”苏靖垣嬉笑着,“话说回来,走时姑母问我,除夕是否过去。”
正治帝驾崩的消息,颍国公府肯定都已经知晓,淑和郡主如此询问怕是认为苏简煜会忙着处理后事、稳定朝局,无暇顾及苏靖垣。
“你想去吗?”苏简煜温柔地询问道。
“垣儿同姑母说不去了,”苏靖垣目光闪烁,“垣儿要与爹爹和润川叔叔一起过年。”
苏简煜摇摇头,这孩子当真是什么事都往外说。去年自己还与肖珩说可以年年一起守岁,结果今年便落了空,苏简煜如此想着苦涩一笑。肖珩丝毫没有回心转意的迹象,等到了除夕那日,他该如何向苏靖垣解释呢?
忽然,苏简煜脑海中有了一个计划。
“垣儿,”苏简煜舔了舔嘴唇,“父亲有件事要拜托给你。”
——
苏孝桐回到官署以后便伏首案间,反复研读苏简煜特许他带回来的正治帝亲笔圣旨,期待从中提炼出先帝措辞的习惯,好便于他书写草稿。苏孝桐既兴奋又紧张,既然苏简煜和太后亲自将他唤入宫里,说明二人总体上是属意自己的,如此想来,自己出掌翰林院的机会很大。只是苏孝桐明白,他真正的试炼并非是草拟遗诏,而是要把苏简煜托给他传的话带给端王,即使他没有想明白苏简煜那句话有何深意。
苏孝桐花了大约一个时辰,反复修改自己的草稿,直到他自认为再无可改。他仔细地将最终稿用正楷誊抄好,随后整理过桌案,便朝着关押端王的小院去了。由于苏简熠对外一直宣称被拘于宗正寺,苏简煜为着正治帝的颜面,在宫变当日便命钟瀚将他从端王府扭送回了宗正寺,眼下他父子二人被分开关押于同一个院子里。
“谁?”端王察觉到有脚步声,“谁来看本王?”
“端王堂兄,”苏孝桐自行打开锁上的房门,“是我。”
“是你?”端王坐于地上,蓬头垢面,“你来做什么?”
“堂兄莫要与我置气,”苏孝桐带上门,走到端王身边蹲下,“恭王殿下着我给堂兄带个话,我便正好来看看您。”
“恭王殿下?”端王语气轻蔑,“你分明是他的族叔,却像个外臣一样巴结他,你自己不觉得恶心吗?”
“孝桐不过是沾了家中一些光才得以忝居宗亲之列,其实早已与庶民无异。”苏孝桐苦笑道,“恭王殿下为我指了一条路,我自然很是感激。”
端王冷笑着说:“没骨气的东西。”
“言归正传,”苏孝桐带着浅笑,“您应该知晓世子已被押回来了吧?”
“什么?”
“他眼下就被拘在对面的房间里,不过倒也不是要紧事。”苏孝桐凑近些,“恭王要我传话给堂兄,他体恤您爱重世子,所以想提醒您弃车保帅的道理。”
“呵——”端王当即便明白了苏简煜此话的弦外之音,“他怎就笃定我不会争个鱼死网破,把那些丑事全都抖出来?!”
苏孝桐不知苏简熠身世的真相,自然也不明白端王所说的丑事是何意,他一时间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应对。端王注视着苏孝桐,很快意识到苏简煜没有告诉他实情,然而他最终选择对苏孝桐保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