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简煜这厢睡不着觉,肖珩也不比他强。晚膳以后他主动请缨,已经把肖珉那小小的官舍里外打扫了三五遍,陈婉音原先倒是觉得省力,到后来巴不得求着肖珩停手。趁着肖珩还在埋头苦干,陈婉音将肖珉拉到院子里,她很是担心肖珩如今的状态。
肖珉作为兄长自然也是忧虑,在他印象中自己的六弟从未如此反常过,哪怕是他的生母林氏病故、他刚到沈夫人房中那段时日。肖珉记忆中的肖珩一直都是懂事稳重的,很少会让身边人为其操心,看来这回他和苏简煜当真是闹得厉害。
待肖珩此番清扫完成,肖珉借口陈婉音要哄两个孩子睡觉,将肖珩叫至书房,打算认真地与他聊聊。毕竟于公于私,苏简煜对肖珉皆有恩情,若真是自家六弟有错在先,那他更得提着肖珩到王府,给苏简煜赔不是。
肖珩在肖珉的再三追问下,终于别扭地道出了前因后果,肖珉听完气得直掐人中。
“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肖珉抄着书在肖珩身后追打,不过他的体力显然不如肖珩,“浑小子!你给我跪下!”
“我没有错!”肖珩一边闪躲,一边嘴硬,“兄长偏帮殿下,实在有失公允!”
“你还没错?!”肖珉直接将书扔了过去,“看来殿下平日里当真是将你宠坏了!他这是在护着你,懂吗?!护着你!”
“他分明是不信任于我,这才瞒着我!”肖珩还是不服气,“我与他既为爱侣,就应当坦然相对,事无巨细,皆无保留。”
“好啊,那我问你——”肖珉撸起袖子将扔出的书重新拾起,“你自己可做到事无巨细都告知殿下了?”
“那——”肖珩一愣,狡辩道,“我的事都是些鸡毛蒜皮,根本不值得一提。”
“你方才还口口声声说事无巨细,怎的这就改口鸡毛蒜皮了?”肖珉毫不留情地戳破肖珩的辩驳,“纵然殿下隐瞒宫变计划有错,但你也不该剥夺他解释的机会。公堂之上提审人犯还得允许他自证,你自己说你是否过分!”
“我——”肖珩平日能说会道那一套,在自家考中榜眼的兄长跟前毫无还击之力。
“你明日便随我去趟王府,”肖珉象征性地拍拍书本,“向殿下赔罪!”
“要去兄长自己去,”肖珩气呼呼地双手抱胸,“纵然是我有错,那也是殿下有错在先,他若不同我低头认个错,我绝不回去!”
“你!”肖珉原本气消了大半,闻听此话直接抬手便要打肖珩,“你这厮还真是反了天了,要当朝亲王给你赔罪?!我肖家何德何能,你说这话也不怕折了父亲的寿!”
肖珩没敢再犟嘴,不得不以沉默不语作为抗争,反正他是决计不愿意先认错,哪怕他也承认自己当日的确有过于莽撞之处。可事到如今狠话也撂了,分别也是他先提的,他此刻好比是骑虎难下,苏简煜若不给他个台阶,他还当真不好意思回王府。
肖珩心想:要是威灵怒昨日赖在王府门口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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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苏简煜吩咐秋枫将苏靖垣从国公府接回,随后还是照常入宫主持朝议。按照周仪昨日的提点,苏简煜现在的处境算不上是完全主动,新帝尚未登基,由他把持朝政便是名不正言不顺。中枢众臣虽然心知肚明,但长此以往定会产生隐患。除此以外,如何处置端王,苏简煜也需要小心应对,袁轼虽然接受端王意欲作乱的说法,却不意味着他能够任由苏简煜私下给端王定罪,这事多半还是得拿到明面上来讨论。
因此,苏简煜得尽快推动新帝登基,随后再借助新帝之手,顺理成章地接管朝政。周仪此番提议包含着推动官制改革的私心,但苏简煜也深以为然。毕竟除去周太傅的官制改革方案,苏简煜还有自己的一些想法需要付诸实践。无论如何,他都必须成为在新朝可以做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之人。
今日朝议之时,汪荃呈上了草拟好的遗诏,苏简煜反复斟酌,总觉得有所违和。思索片刻后,他命全禄取来了正治帝的几份亲笔诏书进行比对,很快发现了症结所在。
“先帝遣词造句大多古朴素简、微言大义,”苏简煜将汪荃呈上的草稿搁下,“全然不似这般气势磅礴、直截了当。”
“禀殿下,”汪荃收起草稿,回答道,“臣同赵相与贺尚书草拟之时并非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只是遗诏事关帝位承袭,总得稍有不同以示区别。”
赵渌鹏与贺知义在一旁附和,苏简煜沉默少顷后道:“汪相可知宗正寺卿苏孝桐?”
“臣记得——”汪荃若有所思道,“苏寺卿是正治二十二年进士,先帝很是欣赏他的文辞。可惜他除去文辞诗赋,别无所长,先帝曾在臣面前感叹过一二。”
“本王前些日子为着哲悯郡王的丧礼,翻看了孝桐叔父撰写的宗室玉碟。”苏简煜语气轻松,似是随口一提,“他的文辞与先帝倒是颇有几分相似,本王想着不如让他也试着草拟一份遗诏,届时加上你们几人共同草拟的这份一并呈给太后,由她再做定夺。不知诸卿以为如何?”
苏简煜如此提议自然有其意图——圣旨循例由中书省起草,再送交门下省批驳。然而苏简煜首先需要得到新帝授权方可接管朝政,如果颁诏依旧由二省把持,苏简煜极有可能会遇到阻力,因此他需要一个全新的机制。
“臣以为可行。”袁轼接话道,“大昭新旧交替之际由皇太后暂时主持大局并非没有先例,且遗诏终究是先皇意愿之体现,若是能尽可能贴近先皇便是最好不过。”
苏简煜一手轻扶桌案,袁轼明面是在帮衬自己,但似乎话中有话。苏简煜暂时没有回应,而是扫视了一遍在场众人。
“臣附议。”方承宜稍稍站前,“殿下如此安排可谓详尽,由太后定夺想来群臣不会反对。只是除去遗诏以外,臣等尚有一事还望殿下明示。”
苏简煜饶有兴致地听着袁轼和方承宜的一唱一和,心领神会道:“方卿是想问,本王打算如何处置端王叔?”
“正是。”
“大昭律法载明,”苏简煜很清楚在此事上他必须做出必要的让步,但是他不能冒着将苏简烨牵扯进去的风险,“谋逆之罪,其罪当诛,然则宗亲行此举者应酌情处置。左右端王叔已被羁押宗正寺,其家眷也被圈禁,此事待新帝登基过后再仔细商议不迟。”
袁轼很是欣慰苏简煜并无因私废公之意,说:“殿下尊崇律法,值得称道。”
“袁卿过誉了。”苏简煜态度谦虚,随后转向全禄道,“劳烦给使跑一趟宗正寺,请孝桐叔父入宫一叙,本王与太后在坤平宫候着他。”
作者有话说:
当事人肖某:总的来说就是后悔,相当后悔选择净身出户,但是主动回家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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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复刊就是连更,给家人们比心啦~
74、仲樟
◎“孝桐叔父回官署以后,替我向端王叔带一句话。”◎
自昨日得令以后,内廷司便开始紧锣密鼓地打点起寿安宫,不过即使如此,进展也不算迅速,因此章太后依旧暂居坤平宫。好在苏简焜尚未继位,邹氏便没有皇后的名分,否则便要乱了套。章太后于回宫当日命宫人将坤平宫内的一应器物都换成了素色,她自己也是一身素服出入,连妆容都改了式样。
“今日有些昏暗,”苏简煜接过珊瑚姑姑奉上的茶,“母后仔细伤着眼睛。”
“趁着还有气力多做些,”太后温和地答道,她正在折元宝,“哀家如今能为你父皇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若是弄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苏简煜给珊瑚姑姑使了个眼色,后者识趣地从太后手中撤走了纸钱,太后倒也并未制止。
“煜儿眼底这乌青重得很,”太后端起茶碗的同时瞥了一眼苏简煜,“可是这两日未曾睡好?”
苏简煜勉强笑笑,回答说:“倒是未睡好,不过不打紧。”
太后没有追问,沉默片刻后道:“先帝都告诉哀家了。”
“诶?”
“你也知道的,”太后捧着茶碗,“先帝虽然对你多有挑剔,但你到底是他亲生。很多时候很多事情,他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挂念,你的婚事便是其中一桩。埁儿尾七祭礼那天晚上,他同我说,你身边似是已有了体己之人,但嘱咐我别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