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句实话,王上,草民哪敢拿王室血脉玩笑!”老媪的声音惶恐,带着浓烈哭腔。
“哼,玩笑!你当初帮着陈氏瞒天过海不就是把王室血脉当儿戏!”
公荀怒极,重重的拍在桌子上,那老媪几乎是趴在地上叩着响头!
“王上啊王上,贱民当初也实属无奈,陈王后母家殷实,以我夫儿相挟,我哪敢不从啊!”
“那换出去的孩子现在何处?!”
听闻此话老媪一个响头磕在地上再也不敢起来,声音也因此模糊,战栗着磕巴起来:“王、王上,当日正是腊月初八,送娃出宫的人怕孩子受冷,棉被就捂得紧了些,等到了府邸孩子……孩子已经咽气了!”
“你们!”
到底是怕孩子冷还是怕东窗事发掉了脑袋,这不言而喻,公荀知道这世间要想成事总是要用些非常手段,自己也是心狠手辣之人,可是比起这世间有些人性的残忍和恶劣,他还真是过犹不及。
公荀怒极反笑,“朕有些好奇啊!你若真是在乎你的夫儿,为什么当初拿着陈氏给你的佣金和你夫家的家当出逃,二十几年没有音讯?!”
老媪颓然在地,一时找不到为自己争辩的言辞,只能一个劲的哀嚎。
公荀被她吵得头疼,带着满脸鄙夷和憎恶挥了挥手,凉凉的看着老媪,就跟看死人一样。地上的老媪一凛,终于停了哭嚎,脚蹬手刨的向后退去,脑袋摇晃跟拨浪鼓一般连声说着:“不,不,王上,王上,您饶了草民吧!饶了草民吧!”
公荀无动于衷,从椅子上站起,舒展了一下背脊,鼻中发出轻蔑的嗤笑。老媪明白,这是要她死啊,但谁不想活,她突然一跃而起,疯了一样的奔向门口,可一瞬间整个人就拍在了门扇上,轰然倒地,眉心血红,片刻之后脑袋下便晕染了一大片血迹,一颗黑钉贯穿整个头颅。
“啧!在这里见了血腥不好打扫的。”
余子墨垂首收了弹弓,面无表情道:“若不是想让王上亲耳听听,我早就处理掉了”
“脾气什么时候这么冲了。”公荀看着余子墨比往常更加阴沉的脸,也不多言,转身要回殿中休息,却又顿住身形,“陈氏作恶太多,今天是你我发现了这些秘闻,若是哪天被有心之人知道了,公浚甭说圈禁,怕是活命都难,我岁旦之时的话,你当真吧。”
说完之后也不等余子墨回答,“你也累了,早些休息,让薛子睿差人处理。”
“处理?这样的人该是挫骨扬灰,哪配有个尸身!”
“啧!”
公荀摇头,转身离开。他懒得管余子墨,这人上来脾气,拗的很。
余子墨是比神龙还神的存在,来去从无预警,就如现在他立在牢房门外,看着不久之后可能变身成他“弟弟”的公浚,正弯腰在水盆里洗着巾帕,拧干之后,葱白般的指头撂起黑发,将干净的巾帕抵在耳后的脖颈上,大概是因为水太凉,公浚不自觉的缩了一下脖子,然后才轻轻的擦起来。
“若是凉,便让狱卒给你些热水。”
公浚动作未收,寻声转头,看见嘴角擎着微微笑意的余子墨,抱肩立在门外看他,便也回以笑容,“子墨兄!你几时回来的!”
“刚刚。”
公浚的笑容更大,只是他自己不知道,眼睛就跟着余子墨示意狱卒开锁、进门、落座。
“我这无酒无肉,不能给子墨兄接风洗尘了,还好,水还温着。”
公浚提起茶壶,却又停住,他只有一个杯子。
“额……”
本想问狱卒再要一个茶杯,余子墨却拿过他的杯子,杯底残留的白水都未倒掉,接过公浚的茶壶,给自己到了一碗温水一饮而尽。
“这回就这么算了,以后有机会真的要有酒有肉。”
公浚淡笑不语,有机会,等有机会的吧……
中街新开了家卤肉铺子,十里飘香,汁多肉软;北门的裁缝铺新出了绣样,京畿妇孺争相选购,大街上女子身上一水的海棠蝶花;饴糖烹制出了新法,在里面勾了柑橘汁,甜中带酸,盈盈果香;公浚就扑簌着浓长的眼睫听余子墨用平实的调子,讲京畿的变化,好一会托着腮不说话。
“无趣?”
“很有意思,我爱听。”
“那怎么还愣神了?”
“我突然发现,子墨兄你其实挺爱说话的,以前怎么没觉得,我看王上同你讲什么,你不是点头就是摇头,惜字如金的。”
正在喝水的余子墨呛了一下,耳根一热,他对所有人说得话加起来都没有同公浚讲得多。
“你若嫌吵,我便不说了。”
“没有,没有!我特爱听你跟我说话!要不是你开解我,我这会儿怕是骨头都凉透了!”
余子墨听闻,默了一下才开口,“公浚,若你不是生在帝王之家,你想做什么?”
“嗯……”公浚搓了一下鼻子,像是难以启齿,可是还是告诉了余子墨:“之前深居宫中的时候,想当个文人墨客,畅游乡野,纵情恣肆,后来在这狱中没事瞎想,才明白寻常百姓是要挣钱养家的,哪来的那么多纵情恣肆,若我生在寻常人家或许会子承父业,或是耕地种田,或是做些小本生意,没准也能入私塾当个先生……”
“仕途呢?”
“我不喜欢的!君主英明,朝臣贤能,可蝇营狗苟怕也在所难免的。我不想恶劣,也没脑子钻营。若真是重活一世,我或许会开个酒肆,酿最好的酒,招八方宾朋,听人间故事。”
“这样,挺好的。”
破风立在马厩里吃草,余子墨就盯着它的嘴一动不动,吓得破风以为主人想抢它的饲料,看似无意的晃动着蹄子,悠悠的把马尾对准了余子墨的脸。
“大人?大人!”
管家被侍从喊来,说余大人回府已经在马厩里站了半个时辰了。管家站在余子墨身后唤了两声没得回应,便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加大音量再来一遍,却听余子墨幽幽道:“管家,开家酒肆要准备些什么?”
“啊?”
6、真相
◎生为何人,魂归何处◎
人一但有了隐秘,就总有种被人窥视的感觉,即便是别人不经飘过的眼神,都可能把捂着秘密的人吓得胆战心惊,更何况是那些布置好的试探,对惊弓之鸟而言,是一逮一个准。
公浚已经许久未见过他母后了,自从他被调了牢房,就连听听女监的声音都没有可能,狱卒对他算是有求必应,可公浚问她母后的情况,狱卒却统统闭口,是余子墨交代的不可说,公浚知道了也就不再问了,余子墨定是有他的道理或难处。
可这天却破天荒的听到了他母后的声音,公浚以为是自己睡糊涂了。昨个下了一天一宿的雨,春日骤凉,他冻得直哆嗦,唤了两声狱卒却无人理他,他只能蜷在被里,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着,觉得周身酸痛,头昏脑胀间听见有人带着愠怒说道:“别推哀家,哀家会走!”
公浚就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拖着酸胀的肢体扒在牢门上,竭尽所能的张望,才在只能看见手掌那么大的出口位置,见他母后被人押解着。
“母后,母后!母后,我是浚儿啊!母后,你好不好?母后!”
无人应答。
公浚就蜷卧在牢门边,浑身寒颤,双颊绯红,可却不敢移开分毫,只有蹲在这才能看见一点入口,他母妃回来的时候,他才能匆匆瞥上一眼。
日光从晦暗转微明,又从微明趋于昏暗,直到便成了月色。
公浚实在扛不住了,手脚发软连站起来都牵动了粗重的气喘,“狱管大人,狱管大人,狱管大人!”
狱卒剔着牙,正好饭后散步,趾高气扬提着调子:“怎么了!”
“劳请狱管大人,敢问犯妇陈氏,何时能回来?”
“回来!哈哈哈,想什么呢?!陈氏伙同公庆联通鞨桀族意图谋反,东窗事发不知悔改还刺王杀驾,王上已然下旨明日午时车裂之刑!回来,等着回魂吧,切!”
狱卒一步三摇的走了,不论公浚怎么撕心裂肺的哭喊也不回头!
牢头抠着耳朵,有些烦躁,“这都闹个一个时辰了什么时候是个头!”
狱卒近身,凌空做了个抽打的姿势,“要不然,我去让他‘住个嘴’。”
“啧,动了他诏卿鉴那位又该闹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