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那‘太后’都车裂了,这位‘王上’还能留几天?!”
“也对,你再带两人,让他好好安静安静!”
脚步细碎,牢门大开。公浚似是看到了一线生机:“谢谢狱管大人,王上可要见我!”
公浚连哭带喊一个时辰,想来请求面圣的意思终于传到公荀那去了,不论他母后做过什么,那终究是生他养他的人,若真是犯下重罪,他身为儿子代母受罚甘愿赴死,只求公荀能网开一面。
可公浚错了,他的哭喊公荀一概不知,倒是彻底的惹怒了早就看不惯他的狱卒。手起掌落,猩红的印子就刻留在了脸上,公浚身康体健的时候都未必是狱卒的对手,何况现在发着高热,在地上蜷了一天?!
几个狱卒拳打脚踢终于泄了愤,公浚已经周身是伤,嘴角挂着血红,额上带着青肿,眼皮无力的张合,将昏不昏,气若游丝。
“呸,不知死的东西。”
狱卒们活动着肩颈,心道这夜终于宁静了。可是没一会,就传来了一声接着一声沉闷的击打,新来的小卒以为是闹了鬼,壮着胆子巡视,却见公浚,以额击柱,一声一句,“求王上开恩!”,早已血肉模糊。
小卒拿着棍子捅在公浚的肩窝上,嘴里装得凶恶:“别找事啊!”,他其实没用什么力气,结果公浚直直的栽倒在地彻底没了声响,小卒以为自己一下捅死了人,连跑带颠的奔到牢头面前回禀。
牢头没想属下下手这么狠,也怕出事,想了想还是差人往宫里送了信:“就说重犯公浚以额击柱自残致伤,非要面见圣上!”
这样就算王上见了,也知道公浚的伤是他自己搞出来的。结果王上没见,还回复,“把他绑了扔床上!”
不用绑,本就瘫死在地上了!
公浚费劲的睁开眼,挣扎着想起来,可是眼皮重得像沙袋,手脚绵软的像面条,他不知道现在是几时几刻,自己还能争取些什么,再次陷入昏迷的时候,只能流着热泪堕入无尽的黑暗,黑暗之中他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他母后让他在祠堂罚跪,夜深凄冷,忽然大门发出轻微的吱嘎声,他一回头就看见公荀笑着摇晃着手里的烧鸡。
“王兄,你来了!”
“公浚?!公浚!”
余子墨听公浚吐出“王兄你来了”这五个字再也没了声响,一下把人打横抱在怀里,站起来就要往牢房外面走,狱卒们都吓傻了,这是要劫天牢吗!
“余、余大人,使不得使不得!你若这般,我们只能……”
牢头求助的往后瞥了瞥同僚,有两个胆大的竟然缓缓的抻出了刀,估计今日就要因公命殒了,不知道身死之后朝廷能不能给家中多拨些银两。
余子墨脸上一阴,抬脚而起,牢头下意识的闭眼,却没被踢飞。余子墨用大腿撑着公浚的身子,一手揽着他的肩颈,一手探入自己怀中,摸出了圣旨,重重拽在牢头身上。
“自己看!”
牢头忙打开观瞧,把字看个明白赶快让开一条道。忙不迭的说“余大人请,余大人请!”
余子墨橫目一剜,牢头吓得一哆嗦,可余子墨也没再说什么,抱着公浚快步离开,把人放到准备好的马车中,疾行而去。
牢头手里还捏着让余子墨带离公浚的旨意,心说这下完了。
公浚本就身弱,三四个月才长好了身上的皮肉,若不是有余子墨悉心护着,怕是现在都难好。堪堪恢复的身体被连续高烧和拳脚相加又拖回了从前,更因心中悲愤郁结,把所有的旧患全都勾了出来,昏昏沉沉,一躺就是三天。
公浚不知身在何处,却清楚的知道时间流逝,微微缓醒就挣扎着睁眼,可还没等把眼前的人看清便又昏了过去。知道有人给他灌药,可是连吞咽都做不到,只知道自己咳着咳着便吐了那人一身。
“大人!”
“无事无事。你们看好他,我去换身衣服就来。”
药吃不进去,怎么药到病除。余子墨换了身衣服,赶紧回厢房,看着侍婢又重新熬好的药,心里着急。
公浚嘴里呢喃,却什么也听不清,像是被梦魇住,就连昏沉中都皱着眉头,余子墨突然觉得心窝疼一下,几步上前,坐在床边直接把公浚扶起抱在怀里,余子墨结实的胸膛抵着公浚瘦削的背脊,余子墨一手环到公浚身前捏着他的下颌骨。
“药!”
余子墨试了试药的温度,是能入口的,才将公浚的头浮靠在自己肩头,捏着他的颌骨迫使他张嘴,缓缓的把药喂进人嘴里,或是垫高了身体,或是余子墨借由肩膀耸起落下的力度配合公浚做了吞咽的动作,这碗药总算是没浪费。
余子墨接过手帕,捺了捺公浚唇角的残汁,两人靠得极近,近得能数清对方的睫羽,公浚半合着眼睛,终于看清了把自己护在怀里的人是余子墨,余子墨也才终于听清了公浚的话,他说“子墨兄……”
公浚的手指在掖好的被褥里抽动了一下,周身的疼痛席卷而来,公浚只觉得嗓子眼冒火,尚未睁眼便喊着要水。他被人扶起来,温热的水抵在唇边,喝了一口才视线清明,然后便是一声脆响,公浚打翻了茶盏,惊恐的缩在床角,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呼救,只能哽着喉咙发出怯懦的悲鸣,他面前的人是公荀,是打他入天牢,让人割他血肉,车裂他母后的公荀。
公浚浑身觳觫,眼睛游走在宽敞明亮的房间内,从布局到极简的装饰,他知道这不是王宫。可是面前未着龙袍只穿私服的公荀却带着说不出的压迫感。公荀身后站了两个垂手而立的黑衣人,那制服太过眼熟,黑色的面料里若隐若现睚眦衔斧的暗纹,数月前也是穿着这身制服的人对公浚严刑拷问,以至于公浚看见这身衣服,就不自觉的紧咬嘴唇。
“公浚。”公荀身形一动,迈出的一步尚未落地便听见公浚战栗的喊着,“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你怎么了!?我是你王兄啊!”
“不是,不是!你杀我母后、虐我身躯,你怎么会是我兄长,你走开!你走开!”
公浚随手拿起枕头掷了出去,黑衣人身形一动,却被公荀制止,任由气力全无的枕头没挨上他的衣服便坠落在地,公荀重重的叹了口气,不知道是哀叹自己把可视作家人的公浚逼成这幅样子,还是心疼公浚知道他如此维护、尊敬甚至想舍命相救的母亲其实只把他当成棋子之后,会是怎样的神情。
门扉轻扣,“王上。”
“进来。”
余子墨单手托着木盘,上面是上好的龙井,公荀赏的,余子墨一直没喝。本想着让公荀品茶等公浚醒,却没想去而复返屋中便成了这般对峙的情景,只不过对峙的其中一方太过孱弱,孱弱到让人不忍。
余子墨快步进来,本想放下托盘去安抚公浚的情绪,却不想缩在床角的人见他进来,便手脚并用的爬下床赤足跑过来,一下躲在余子墨的身后,双手紧紧的攥着他背上的衣衫。余子墨即便不看,也能通过背上双手的颤抖,知道公浚怕成了什么样子,莫名的,未托木盘的手就环住了身后的人,下意识的做了回护的动作。
“王上。”
公荀盯着把自己隐遁在余子墨身后的公浚,只有雪白的中衣边角显现出来,心里说不出的拥堵,一甩袖子,“你同他讲吧。”便带着人阔步离开。
“王上走了。”余子墨反手拍着身后的人,公浚终于松了手上的力道,颤声回道,“子墨兄。”
余子墨解了束缚回身看公浚,见他白面白足竟和这白色中衣有些顺色,唯有脚底的地面染着暗红。
“你怎么?!”
余子墨放下托盘,直接把公浚抱上了床。刚才公浚赤足跑下来的时候,一脚踩在了碎瓷上,只是他太过惊惧不知道疼。余子墨拿出药箱,握着公浚的脚踝,看着深嵌入皮肉的瓷片,眉头便蹙了起来,心道这人身上还有一分是没被伤过的吗?
“你忍一忍。”
“我,我自己来!”
“你自己来什么?你护得好自己吗?”
余子墨的音调稍高,和以往平铺直叙的声音略有差异,显然是带了些情绪。公浚以为自己是惹人厌烦了,却不知余子墨是真的有点心疼。
在皙白的脚上绑好了纱布,又吩咐侍婢收拾好房间,看着公浚喝了一点白粥,余子墨才终于起了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