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早,余府。
管家看见马厩里的破风正闲散的咀嚼着干草,才知道他家大人昨天夜里回了宅。
于是赶紧让人备了早膳等着余子墨起来食用。
“大人,清粥小菜不知合不合你口味。”
余子墨对吃食不挑,早前行走办事,热饭都吃不上,干粮就水便是一顿。不过他五感俱灵,夹了一口素白菜丝,便偿出偏甜的口感。
“换厨子了?”
“回大人,刘主厨母亲年岁已高,今日岁旦他早早告了假,想回去陪陪老母,您不在,我便做主让他休沐了,这饭菜是陈厨娘做的。”
余子墨自小无依,对岁旦的认识,便是大街上张灯结彩和别人家的热闹,后来跟在公荀身边多数时候都是守在宴厅外等公荀离席,入夜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上几句便都困倦的睡着,再后来,他独行办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是忘记了日子,直到客栈的店家吃惊的看着来投宿的旅人,余子墨才反应过来,岁旦了,人们都归家了。
“要守岁的。”
“是,大人。您有什么吩咐?”
余子墨喝光了碗中的粥,拿起巾帕捺了捺嘴。
“给大伙放假,三五天随你定,想回家团聚跟你报备一声便可,若是有不回家的,你就张罗一桌宴席,大家一起守岁热闹热闹也好。去账房多支些银子,给大家封个红包,多少我没概念,你定就行。”
“是!大人!”管家喜形于色,这余子墨大人看着冰冷,却是个体己下人的主子。
“那,大人,您晚上可有特别想吃的?”
“不用管我,今日不在府上。”
“是。”
京畿商铺林立,小门小户谢客迎年,可是大酒楼还有几家开着的,掌柜打算过了中午饭口放挂鞭炮再关张,算是给年终岁尾添个彩头,可中街把头那家却直到晚上才合上门板,因为一早就收了金银,来人定了上好的酒席,晚上往大狱送的。
“客官,那地方可不是小的想送就能送去的!”
“无妨,你说余子墨让你送的,狱卒自然让你进。”
果真,一听“余子墨”三个字,守门的狱卒竟然亲自带着店小二进去了。
“哥几个,来来,余大人赏了上好的宴席啊!”
店小二诚惶诚恐,在刑具陈列的天牢,摆好了盘盘盏盏,战战兢兢的退了出来,若不是出门就遇见提着食盒的“余大人”塞了他一个红包跟他说了声“有劳”,怕是守岁的时候都要被那天牢里晦暗的光线吓到。
“子墨兄,你回来了!”公浚刚端起饭碗,筷子还没碰到米饭,就看余子墨拿着牢房钥匙,立在门口。
狱卒得余子墨“关怀”,不光有上等的酒席,还多了一份岁旦的赏钱,这会儿正推杯换盏行着酒令。既然余大人说不用带路,他们自然就继续喝酒划拳,何况余子墨都来了多少次了怎么会不认得路。
一月不见,公浚虽依旧瘦弱青白,但相比当初受刑之时,已经多了许多肉,至少双颊不再塌陷,眼眶也微微隆起,让一双眼睛大的恰到好处,不再恐怖的几乎占据半张脸。依旧是囚服棉衣,可再也不是血迹斑斑,而是干净平整,就像公浚的头发,利索的束在头顶,早不是蓬头垢面的样子。
“嗯,回来了。”
余子墨不太适应,没有人因为他的归来表现出这样的欣喜,就连侍从看见他也只是惊愕的问,“大、大人,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余子墨开门,把食盒放在桌上。自打割肉之事,公浚便被调了囚房,是余子墨吩咐也是王上默许,单单在天牢内给公浚开了个单间,有桌有椅有床。不仅如此,知道公浚爱干净,余子墨还让人日日给他清水,任他清洗,怕他无趣,差侍从给他送书送笔送墨。
所以余子墨不在的这一个月,公浚的日子也不难过,就是少了说话的人,还得时不时听听难听的话,遭遭白眼,不过狱卒也只停留在言语和态度的攻击上,其他并无苛待,毕竟余府侍从时不时的来探视,若真是让那位阎王知道他们为难牢房里的这位大爷,指不定谁又被一脚踢飞,在床上躺上三五个月。
“你怎么这会儿来了,家里要等你开席呢吧。”
“一人为家无人等的,岁旦,我来看看你。”
公浚病白无光的脸上,竟能扬起那么灿烂的笑意,他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慌忙的收着摊在一旁的笔墨,一方小桌吃饭读书写字都在上面,两个人有些拥挤了。
公浚把东西归置好放在床头,余子墨已经将四样小菜码放好,抻出筷子等公浚来接。公浚接过筷子高兴的说,“吃饭!”一屁股坐在凳上,抬手给余子墨夹了一块牛肉,两人均是一愣。
在怔愣中,不知是谁先笑了起来,然后便不可停滞的笑了好久。
“你看我这记性!”
牢房只有一个凳子,余子墨就站在饭桌旁,看着公浚眼中带笑的给自己夹了第一筷子菜,而后者直到将色泽红润的牛肉落在米饭上,才发现,余子墨在自己面前木成了一堵墙。两人不约而同的忽略了共箸饭食的熟稔,倒都把注意力放在了无座这事上,也懒得叫狱卒,合力把桌子搬到床边,一个坐在榻上,一个坐在凳上,举杯恭祝岁旦安康。
5、酒肆
◎“管家,开家酒肆要准备些什么?”◎
有些人借着岁旦的光景好好放纵,给懒得做事找了很好的借口。可有些人却不得不忙碌,余子墨便是后者,守岁的新鲜劲还没过,便又要匆匆而行,无有定所。
晨起,飞鸽扑扇着臂膀,落在屋檐上,想了又想,又扑腾到窗台上轻击窗棂,人过来也不怕,温顺的收着翅,直到小小布条从红足上被解去,才振翅而飞,回到窝棚啄饮粳米,缓解一路的疲惫。余子墨捏着字条看了两遍,眉宇又紧了一些。
与公荀密谈了一个时辰,余子墨便消失在茫茫人海中,不见了踪影,与公浚说好的“再来看你”,也变成了一纸书信,寥寥数字,无限期的拖延了“再来”的日程。公浚把暂别的信纸好好收在枕下,复又提笔,却忘了刚才自己写了什么,再落下的时候,纸上只有“愿君安好”几个字。
春寒料峭,洗个温泉让人倍感舒适,可是公荀却没能借着这样的放松一觉到天明,半夜的时候,便被薛子睿唤醒。公荀捏了捏困顿的眉心,“余子墨什么时候脾气这么急了,都追到行宫了!”
公荀嘴上埋怨,可手上不停,穿上衣服便去了前厅。
余子墨背手而立,挺拔如松,一身黑衣把他整个人勾勒的更加犀利,他一动不动,更显得跪在地上那位觳觫的厉害。
“大半夜的,这是唱得哪一出啊。”公荀慵懒的卧在椅子,抬手接过薛子睿的浓茶,喝了一口提神。
余子墨顿首开言:“王上,换子之事以得实证。这老媪便是当年偷换孩子出宫的稳婆。”
“什么?”
公荀的身子不自觉的就端正了些,那日余子墨收到密信,追查公庆与陈氏结党营私之事有了新发现,貌似陈氏与公庆交好不仅因为公庆之母是陈氏的姐姐,还可能因为公浚并非陈氏亲生。
当年陈氏与公荀母妃先后怀上王嗣,公荀母妃早早就料定是个男胎,可是陈氏那面却始终说脉象不稳,号不真切,不过盛传陈氏孕相像是女胎,直到落地才知道是个男婴。当时无人质疑,可是追查公庆这条线的时候却发现了端倪,公庆明知道有公浚在,为什么还那般肯定陈氏会扶他上位?当日给陈氏接生的稳婆,怎么就突然失踪?暗卫起了疑虑,赶紧禀明余子墨,余子墨同公荀商议的时候,便提出换子的可能。
公荀其实是不想相信的。他知道这宫闱之中亲情凉薄,但生而为人多少是该有些人性的吧!陈氏狠辣,难道都到了这般地步?他让余子墨去查,尚未有结果的时候,他其实多少猜到这可能是真的,但是却还留了一点希望,希望只是他们敏感多虑,毕竟若换子之事是事实,那置公浚于何地啊。
然而现实总是心狠手辣,不会怜惜谁的存在,谁的情感。
抖如筛糠的老媪把当年秘密换子之事倒了个一干二净,连从孤苦女人手里买下她肚里的遗腹子都描摹的清晰。
杯盏被狠狠的摔在地上,应声而炸,公荀声音阴冷低沉,夹杂着滔天怒火:“你说的,可句句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