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的声音越来越近,赵幕遮提剑戒备,他用剑尖撩开一段花枝,几步开外的那棵梅花树已经断了几根树枝,花瓣纷纷散落,盈满他的肩膀。
纷扰花雨,袭袭落下,赵幕遮看见那女孩就坐在断裂的树下。旁边还有一个人,那人身形模糊,看不清是男是女,背影纤细,身着浅衣,墨色长发上点缀着莹莹的粉白色花瓣。
赵幕遮不知他是敌是友,于是先发制人,把剑横在那人脖颈间。
“别动。”
魄月听见这声音,愣住了,剑映寒光,抵在脖子上,好像随时能要了他的命,可他却抑制不住的欣喜,当即高兴地要叫出来,来人眼眸清亮如水,比天上烟花还要灿烂几分。
原来,神仙许愿,真的也能实现啊。
16、皎皎
◎可怜今夜月,不肯下西厢◎
魄月没想到自己是以这种方式来到人间的,摔得四仰八叉,还砸倒了一棵正在盛放的无辜梅花树。
作孽啊。
天上烟花渐次陨落,光线慢慢消失不见。他躺在地上一阵阵打冷战,侧头一看,自己身下竟是一掌厚的积雪,已然被自己压成了个完整的人形。
一片五瓣梅花翩翩落下,留恋地盘桓空中,最后落到了魄月眉间。
冰天雪地中,满天繁星显得又小又亮,好像也在微微发颤。魄月伸手去够,却无法触及,原来自己就住在那么遥远的天边,为何从前没觉得,高处如此不胜寒呢?
魄月撇了撇嘴,哀怨地看着夜空。自己等的人一直不来,他也不想站起来了,就在雪地中躺个一时三刻,正好让他发热的脑袋清醒清醒。
自己来找赵幕遮,又有什么理由呢,明明是自己把他扔下凡的。
他从前总爱缠着自己,甩也甩不开,突然被放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应该很无措吧。
说不定现在还在生自己的气呢。
看来这次下凡,不能明查,只能暗访,要是被他发现自己想一出是一出的,自己作为师长的威严何在?
闭着眼睛在雪地里躺了一会,魄月觉得自己已经足够清醒了,便欲起身离开。
突然,耳边传来轻微的踩踏声,他凝神细听,似乎是个身量很小的孩子,咯吱咯吱踩着积雪,向他这边走来。
“……姐姐?”
魄月惊异地睁开眼,一张红扑扑的小脸出现在他正上方,睫毛扑闪扑闪的,直往下掉雪渣。
是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
女孩见这个粉衣神仙从天而降,现下终于睁开了眼睛,又颤巍巍地叫了一声,“姐姐?”
魄月下巴都要惊掉了,自己不就是穿的粉了点,哪里像个女人,人间孩子未免太过以貌取人!
女孩身上白绿相间的小袄已落满霜雪,脸上手上都冻得通红一片,看来已在雪地里待了许久。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你爹娘呢?”
附近杳无人烟,除了几棵梅树外,别无他物,她一个小孩子,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女孩闻言,小声抽搭起来,眼泪刷刷往下落,又碍着外人在这,用袖子边揩边说,“我和爹娘......元宵灯会.......有妖怪......抓......”
魄月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是妖把你抓到这儿来的?”
女孩擦着眼泪点点头,张开双臂,向他比划着,“妖怪,很长很长的尾巴......”
大尾巴?那应该是狐狸精,或者黄鼠狼,不知那妖是否还在附近,魄月聚起精神谨慎地盯着四周。
刚下凡就遇上妖精作乱,不知道自己和那妖相比,哪个更倒霉。
魄月自己冷得轻颤,见那女孩也浑身发抖,便朝她招手,想把她揽过来取取暖。
手刚触到女孩肩膀,一把剑就抵上了他的脖颈,冰凉刺骨,寒意一下穿透四肢百骸,他受不住,嘶嘶地咬着牙关。
“别动!”
魄月听见这熟悉的声音,眼眸兀地亮起,心底窜上来的喜悦仿佛挡住了皑皑白雪,周身凉意去了一半。
这是......他的赵幕遮。
兴奋之余,他又有点挫败,好不容易重逢,竟是在这种情形下,还被自己徒弟拿剑指着,好个没面子!
他眼皮子耷拉着,喜悦稍退,视线又回到那女孩身上。
他定定地看着女孩粉妆玉砌的小脸,有了一个绝妙的想法,那女孩刚才叫他什么来着?
赵幕遮看他孤身一人和女孩待在一起,严冬时节,身上却只穿了件粉薄单衣,与这漫天飞花渐成一色,故判定此人非妖即邪。
他手上施力,剑又按下去几分,“放开那孩子,不然宰了你!”
魄月痛的差点跳起来,强忍着冷冽的剑刃,细声细语道,“是我救得她,你凭什么杀我?”
赵幕遮心下一惊,这人......竟然是女子?
那她为何还会独自一人出现在杳无人烟之地,果然有异!
“你说,是你救了这小姑娘,你可有什么证据?”
魄月见他这样不依不饶的,心里委屈极了,这女孩和你什么关系,值得你这样拿剑对着我吗?
他本来就喜欢扮可怜,如今真被冤枉了,更是要抹泪哭诉,“要不是我在这,这小姑娘早成了狐狸精的盘中餐,你哪里还见得到她?”
魄月一边装哭,一边拿余光撇赵幕遮,见他并未把剑放下,又继续泣泪涟涟,“真的是我救得她,不信......你问她呀!”
赵幕遮看这女子的眼泪说来就来,竟有些手足无措,手上松了松,终是把剑放下了。
他不想去听女子低低的啜泣,转头对女孩说,“欢儿,过来,你爹娘派我来接你。”
女孩不敢靠近他,反而跑到魄月怀里,一把将他抱住,头压得很低,软糯的叫着,“......姐姐,坏人......”
好聪明的小姑娘,关键时候,还知道投奔自己,你叫错本君身份这件事,本君就不跟你计较了。
只是这戏还得演下去,否则他一会儿就要抵不住徒弟的逼问,直接招了。
故而赵幕遮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这两人紧拥着哭作一团,好像他才是那个不合时宜的恶人。
二人一边发抖一边哭,估计又冷又怕,赵幕遮长叹一声,收剑入鞘,对魄月道,“你抱着她,跟我来。”
说完转身向梅林更深处走去,步伐快的出奇,魄月怕他走远,不敢迟疑,抱着这个名叫欢儿的女孩,深一脚浅一脚的跟上去。
三人来到一处山洞前,赵幕遮挥手让他们先进去,自己则站在空地上,将随身携带的烟雾拉响,火苗高高窜起,而后在百丈高的空中炸开。
一朵月白色彩云纹。
赵幕遮发完信号,看见这来历不明的女子仍站在洞外,“为何还不进去?”
魄月把欢儿放下,脚蹭了蹭地面,“里面.......太黑。”
他自己摔了不要紧,小孩子要是有什么意外,那麻烦可就大了。
赵幕遮微微蹙眉,眼神犀利,怕黑?这理由他倒是熟悉。
没办法,总不能让孩子冻着,赵幕遮找来些散碎树枝,掐诀点火,火光突地亮起,瞬间将山洞照的通透。
魄月贴着石壁坐下,把手伸到柴火堆附近烤火,火焰频频跳动,他终于有机会正眼看看他的小徒弟了。
来的时候他便发现,徒弟的个头已窜的老高,腿也变得修长,从前都是赵幕遮追着他走,现
在自己要走好几步才能追上他。
脸上的稚气也退却了,只剩下坚毅和俊朗,清澈眼眸染上自己看不透的深意,如静谧湖水一般,无风无澜。
赵幕遮用树枝拨弄火堆,不经意间,察觉那陌生女子正在打量他,眼神放肆,好像要将他全身都看遍了。
他冷硬地戳了几下火堆,火花四溢,噼里啪啦燃烧着,将那人视线打断,然后把树枝顺手扔进了柴火堆,退到石壁旁端正地坐下,假寐起来。
魄月看他对自己不理不睬的,态度如此冷硬,心里更加好奇了,徒弟这一年到底经历了什么,脾气变得这样冷酷?
从前自己总希望他能快些长大,如今确实长成了大人模样,可秉性却变的深不可测,这,这可如何是好?
魄月想弄清他如今的境况,也不顾及现在还是女子身份,上赶着问了他很多问题。
公子,不知你年岁几何,家住何方啊?
我看你身手不凡,不知师从何人。
公子,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