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注意到了赵幕遮手中的剑,“赵兄,我看你这把剑不错,以冰作为剑身,居然也不融化,想来定是一件神器了。”
“嗯,这是我师父赠予我的佩剑。”
“神器随主人出生入死,脾气秉性皆有不同,不知赵兄这把剑叫什么名字?”
赵幕遮抚摸着剑身,想了片刻,“逐月。”
他把剑紧紧握在手中,又重复了一遍,“它叫,逐月。”
15、上元
◎落花时节又逢君◎
解决完棘手的徒弟,魄月心满意足的回了银阙宫,倒不是因为他有多冷血无情,只是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在他看来与赵幕遮分别也就是一时半刻的事,况且自己也给他留了银两,估计这会儿他已经找到落脚的地方了吧,后面就看他自己的造化和能耐了。
魄月打定主意不去帮忙,说好了让徒弟一个人历练,他就绝不能插手,毕竟做师长的应当恪守言行,不能太儿戏不是。
院内石桌上的酒菜还没撤掉,酒杯倾倒,酒水顺着桌沿缓缓向下滴着,魄月走上前去把酒杯扶正。那束诡异艳丽的冥河花静静躺在桌角,花瓣很细,向外放肆的弯曲延展。
“瞧我,竟把你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给忘了。”
魄月这时才有心思仔细端详这束花,地狱道真是物产丰富,先有菩提树经受焚烤不死不灭,后有这花开遍冥河,指引亡灵。
他回想起赵幕遮手捧花束献给他时,眼神眷恋不舍,里面像是装着银河水都盛不下的汹涌爱意。
他不愿去细想,或者说不敢再去想了,他宁愿与赵幕遮保持这种若即若离的关系,再说,还能怎么样呢,做徒弟的尚未表明心意,自己是他师父,还能先去将一切都说破吗,他虽不怎么守教条,可是伦常总不能不在乎,他没办法在前行一步了,他真的做不到。
这花美是美,只是孤零零的,看着不太喜庆,魄月决定给它找几个伙伴,可枉死城那地方太邪性,他不想再只身踏入,故而将嘱托写于纸上,用业火烧掉,消息就直接传到阎罗王的案前了。
阎罗王胆战心惊地接过神君的请求信,一刻不敢怠慢,急忙传了手下去冥河采花,又觉得鬼差们平常只跟死人打交道,估计干不了这么诗意的事,于是屈尊亲自下到枉死城去了。
他挽着裤脚,淌过冥河畔的湿地,嘴里不住的嘀咕,不知道魄月神君是怎么知道枉死城有这种花的,连他这个鬼王都没注意过,难不成是哪个倾慕于他的女鬼送的?
阎罗很八卦地窃笑,也不知是哪个女鬼这么有出息,如果敢叫出名字来,本王定大笔一挥,多送她二十年寿命。
好不容易找出几十株“品貌端正”的,阎罗小心翼翼地将其元神收好,亲自护送到天界去了。
回程路上,他还在琢磨刚才神君看到花时的表情,那那那,那真的是他六界唯一的偶像,魄月神君吗,少男怀春,分明是少男怀春!
不过,他也没胆量亵渎神明,只能寄希望于冥河水,来冲刷自己的眼睛和脑子了。
魄月将那些花全种在菩提树脚下,隔了许久,一树一花又重新聚在了一起,抱团似的紧挨着,倒也热闹。他被自己的杰作逗笑了,心想这回到我眼皮子底下了,想怎么对望就怎么对望吧。
魄月蹲下身,用手拨弄其中一株花的花瓣,他发现这朵花的花瓣中,有一片竟然是白色的,它孤单地隐匿在一片红艳之中,不仔细看是看不到的。魄月俯身上前,想捉住它看个究竟,指尖刚触碰到花茎,突然觉得一阵刺痛,他猛地抽回手,吓得差点跌坐在地上,手上酥酥麻麻的,再一看,指尖已经冒出了血。
原来,这花身上有刺?
他又仔细看了看其他的,果真花茎上都遍布着细小的刺,这些刺不长,却极其锋利,缓了好一会,他手上那种刺痛感才慢慢消退了。
指尖的血已经渐渐凝固,魄月还惊愕地站在原地,都说十指连心,他的心好像也被这阵刺痛惊醒了,就在这一刻,他觉得院子里好安静,连树叶掉落的声音也那么清晰,那个总是吵他的人呢,他去哪了,他平时最喜欢小题大做,为什么我的手都这么疼了,他还不快回来,回来看一看我呢?
他心里闷闷的,偏巧风也欺负他,一直往他眼睛里刮。他鼻子有些酸,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他自嘲的笑了笑,挨天罚的时候叫都不叫一下,如今只是被刺扎到,怎么就疼的要哭了呢,也不能这么娇气吧。
魄月觉得这院子太安静了,压得他喘不过气,只好逃之夭夭,找寒霜去了。
寒霜看魄月心神不定的找他喝酒,心下已经明白了大半,他拿出两坛酒摆在魄月面前,准备让他借酒浇浇愁。
席间,寒霜装作不经意的问,“你徒弟走了?”
魄月此刻没心思管他是怎么猜到的,一杯酒灌下去,不情愿地道,“是啊,我现在孤家寡人一个 。”
寒霜听他语气酸的要命,直入主题,“他一个孩子,你真放的下心?”
“这有什么不放心的,不就是去了趟凡间,再说他都十六了,也该长大了。”
寒霜也不知道魄月这口是心非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你可别忘了,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天上是过了几个时辰,凡间却已过了数月了。”
“就算再亲密的关系,太长时间不见面,也会变得疏远的,”他见魄月脸上笑意逐渐凝固,复又变本加厉劝道,“你可要想好。”
魄月还在犹豫,被寒霜这么一吓唬,当即就坐不住了,可是酒还没喝完呢,要是就这么走了,不免让人觉得他太过重色轻友,也不能总撂挑子不是。
寒霜看他又钻牛角尖,也不愿再陪着他装傻了,直接夺过他的酒杯,“行了,还是给我省点吧,月神大人酒量闻名天界,我可不敢跟您喝了,您啊,还是回您的银阙宫自己喝去吧。”
魄月知道他什么意思,也不好推辞,只得陪笑道,“下次,下次我绝对陪你喝个通宵,到时候寒霜仙君一定要给在下面子啊!”说着就要向他拜谢,寒霜赶忙拦住了他,“得了,受你一拜,我恐怕要提前身殒了,您还是快走吧。”
魄月脸上堆笑地被寒霜请了出去,并捎带着关上了门,“到时候我来找你啊,寒霜儿!”
他酒意上头,脚下轻飘飘的,不知该迈哪条腿,在寒霜府门外被风吹了半晌,忽才想起自己要下凡去找人。
他在半空中飘飘忽忽地化出水镜,想要去寻徒弟的位置,可是水镜中漆黑一片,他眯着眼睛瞧了半天,也分不出哪里是东南,哪里是西北,算了,魄月稀里糊涂地想,我与我徒弟应该已经“心意相通”,直接下去找不就好了。
他绕过层层云雾,在云端不住的打滑,寒霜家的酒也太让人上头了,自己明明没喝几口,怎么站都站不稳了。
刚想稳住步伐,结果半空中飘上来几簇火星,还没等他看清那是什么,一束束巨大的烟花在他正前方轰然炸开,纷繁绚丽的光芒将天际照得大亮!
他情不自禁地合上眼睛,结果整个人在云中翻了个底朝天,在大朵大朵烟花的簇拥下,四脚朝天的坠下去了。
魄月醉眼朦胧,各式各样的烟花在他面前绽放,原来今天是上元佳节。
世有上元日,举家共团圆,赵幕遮此刻又在哪里,跟谁在一起团圆呢?
他没准早把我忘了。
即将跌到地面的那一刻,魄月实在忍不了了,他负气地仰天大喊一声,赵幕遮!
还不快出来,老子要被摔死了!
不远处的树林里,几个持剑的修士正在搜找着什么。突然,一个高个子的黑衣男子直起身,往天际烟花绽放的方向望去,静静聆听着四周的声响。
“怎么了赵师兄,有线索了?”一个灵俏的姑娘,见赵幕遮突然顿在原地,以为他有了什么发现。
赵幕遮并未回答,闭上眼睛屏气凝神,在空气中捕捉到了树叶晃动的声音,还有女孩儿嘶哑的哭喊,他睁开眼睛,笃定地朝那个方向紧追过去。
在烟花的绚烂光辉中,赵幕遮追到一片梅花林前,此时正值冬末春初,梅花争相开放,芬芳四溢,熏得人心神荡漾。
就是这里了。
赵幕遮寻着女孩的微弱哭声,径直向梅花深处走去,所经之处,衣袂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