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母的自我修养(74)

娴意点头应下,又问道:“那么侯爷何时回府?我也好吩咐小厨房备好饭菜等着。”

“这个时辰陛下约莫会留饭,不必管我。”

“好罢。”娴意并不坚持,只在心中打定主意要为他备些汤粥小菜一类,以备不时之需。

寝宫。

被带到皇帝的寝宫时,霍宸心中已一片了然——连御书房都待不得,老皇帝如今想必已如风中残烛,再无生机了。

殿中被刻意清了场,只有老皇帝独自虚弱地倚靠在床头,浑浊的眼神松散地望着虚空中某一点。他就好像一头衰老得已经爬不起来的狮子,不甘却无力地嘶声咆哮。

宁福钟轻手轻脚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提醒他回神:“陛下,肃毅侯已到啦。”

“臣霍宸,参见陛下。”霍宸如他曾做过无数次的那样,向皇帝展示他的恭敬与忠诚。

“霍卿,北垣,你来了。”皇帝嗬嗬地吸着气,昏花的眼神在空中游离片刻,终于迟钝地锁定了他,“你……回来了。来,到朕、身边来。”

皇帝略动一动手指,宁福钟当即会意。他殷勤地替霍宸搬来一把椅子,很快便寻了个由头退出门去:“侯爷您坐,老奴去为您烹茶。”

待那蹒跚的背影转出去,老皇帝一抬眼皮,静默地凝视着他手上最忠诚的鹰、最锋利的刀。他已经在刀山火海的磨炼中褪去青涩与莽撞,成长为社稷的砥柱。

“朕还记得,你才入宫伴读那时候。五六岁?七八岁?小小的个头,生得玉雪可爱,女孩儿似的,一团稚气。”老皇帝嗬嗬地喘匀了气儿,想要抬高手臂比量比量;可惜他已油尽灯枯,几番努力不成,只得作罢。

“回陛下,臣入宫伴读时,业已六岁。”霍宸口中恭敬地回话,一双眼则盯着明黄的锦缎被面,神情淡漠。他饱含耐性地陪老皇帝闲聊,心中却无半点波澜。

老皇帝听得恍惚一瞬,旋即回过神来。

“六岁啊,真是小。”他沉重地叹息着,不知想起什么,又短促地笑了一声,“你那时年纪是很小,本事却很大——由诤幼时比你壮那么多,硬是从小到大被你压了一头,恨得他至今耿耿于怀。”

他招招手,示意霍宸凑近些,分享秘密似的与他耳语道:“你不晓得,询儿那时整日觑着你与谁顽,撒泼打滚地与朕要了你去他身边读书作伴。”

“臣幼时尊卑不分,又顽劣爱胡闹,惹出不少事端。幸得陛下与殿下赏识宽宥,臣不胜惶恐。”霍宸适时开口,将老皇帝给太子拉关系的话堵了回去。

皇帝被他一噎,尴尬地沉默下来。长久以来他对霍宸百般提防,唯恐他有不臣之心。便是再如何深厚的情谊,如今也该要磨灭干净了。

常言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虽生在帝王家,时常父子相残、兄弟阋墙,可心中仍残存一点爱子之心——临了临了,他也想为自己珍爱的太子稍微铺一铺路。

……或许,也有一些对看着长大的、子侄般的臣子的愧疚罢。只是他们都明白,这样一点微末的愧疚,与彼此而言都不再有任何意义。

刻意营造的其乐融融被无情撕碎,皇帝索性开诚布公,与霍宸将话挑明了说。

“太子他心存仁善又不优柔寡断,会是个比朕做得更好的皇帝。如今北境尚不安稳,你是、是朝中为首的武将,又与他有着经年的情分,便尽心辅佐他罢。”他呼吸间带着浑浊的回音,用尽全力吐息,活得痛苦又艰难,“太子……不像朕、多疑多思……想来你们君臣相得,不会与朕一般,落得个离心离德,无人可用的下场。”

霍宸默然以对。

他也并不指望霍宸会说什么,只疲惫地挥一挥手:“朕身后,太子自会好生安顿你……去罢,去罢……朕与霍卿的缘分尽啦。”

眼前长木仓般挺拔的青年沉默地向他一揖——他出身勋贵,礼数学得极好,长相又俊美。瞧着恭敬而不谄媚,很有些自矜身份的傲气,赏心悦目。

那青年退出去了,门在他身后沉重地合拢,宁福钟自屏风后绕到老皇帝床前。垂垂老矣的皇帝已许久没说过这样多的话,此刻疲惫得仿佛下一瞬便要倒下去,就此长眠不起。

“陛下还是将汤药停了罢,总归能好受些。”宁福钟痛心地劝他。那等虎狼之药,生生将老皇帝的三分命耗成了一分,人就仿佛那熬干了灯油的灯,随时都可能熄灭。

皇帝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朕还要,为太子打点好往后的路……如何、如何能退。”吃那药也是死,不吃那药也是死。与其躺在床上苟延残喘,不如为他的太子再做一点事。

他的儿子,会是比他更优秀的帝王。

“宁大伴,老霍侯这表字取得好啊。”他本已靠在床边,半梦半醒似的,忽而费力地睁开眼,对宁福钟道,“北垣……他日后将护佑百姓,做北境、做社稷最坚固的城垣。大伴,你是明白朕的意思的罢?”

宁福钟小心翼翼地扶他躺好,低声应和。

“殿下得此帅才,可为中兴之君。”

陛下身边的宁大伴从来滴水不漏,霍宸出了宫门,便见宁福钟安排的轿子已等候多时。为首的小太监笑眯眯地给他请安,他便也微微一笑,与他略略寒暄两句,这才钻进轿子里。

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轿子已落在肃毅侯府门前,而霍宸还在怔怔地发呆。

“侯爷,已到了侯府啦!”

小太监略尖细的嗓音唤他回了神,霍宸忙走出来,示意长随将荷包送过去:“有劳。”

“哎呦,您客气,客气!”小太监大约少有如此美差,当即笑得见牙不见眼,忙不迭地谢赏去了。

霍宸停驻在侯府门口,望着那刻着“肃毅侯府”的高高在上的匾额,深深地吐气。艳阳不知何时隐没在乌云之后,只露出一条越发黯淡的金边。侧耳细听,远处隐有闷雷炸响。

天要变了。

第81章 家宴

“请姨娘安。为迎侯爷、夫人回府, 晚间将设家宴,几位姨娘都要出席。”

暮色四合时,正院忽然派了个小丫鬟来传话, 听得李弄月眉头微微一皱。她不动声色地打量那小丫鬟,绢帕掩着唇咳嗽几声:“好教姑娘知道……我这身子一向不争气, 近来又不巧犯起毛病来;如今去侯爷、夫人眼前, 恐怕是要讨嫌的。”

“姨娘多虑啦, 恰逢侯爷那等金尊玉贵的人物在府中,您去沾沾贵气, 这病气可不就压下去了?”小丫鬟立在那儿, 俏生生、清亮亮, 一株水嫩花朵儿似的,“夫人特特嘱咐了,请几位姨娘务必出席,一个都不能少。”

小丫鬟生得很俏丽,年纪又小, 天生带着一股子滴溜乱转的机灵劲儿。她眉眼含笑地往那儿一站,话里却暗含着不容拒绝的强硬与凛冽,听得李弄月眼皮不自制地一颤。

“我晓得了。劳烦姑娘代为回禀夫人, 家宴我一定出席。”

“家宴上还要一会子, 侯爷先用上一小碗鸡汤细面暖暖胃。”霍宸自进门便一副沉郁样子,娴意看在眼中并不多言, 只为他亲手端了些吃食上来,“恰好先前备了些汤汤水水,正能用上……这凉拌的菘菜酸辣开胃,佐餐很好,侯爷尝一尝。”

先前说的留饭也不见留, 匆匆见了老皇帝一面便给轰出宫来了,想来情形不好。

霍宸接过面来瞧一瞧,又吩咐丫鬟再添一副碗筷:“你也一道用一点。不是说好了吃过再回府?主意还正得很。”

他看过去,却见娴意只望着他笑一笑,并不答话。那意思却很分明了——“彼此彼此”。霍宸只得按过不提,与她分享了那一点家宴前热气腾腾的鸡汤面。

家宴原定的是戌时正,可直到戌时三刻,肃毅侯夫妇才姗姗来迟。待二人坐稳了说过一套场面话,菜式也一道道呈上来。

李弄月借机偷瞟席间众人,愈是看,心中愈是不上不下地悬着一口气。听莲、杜氏、冯氏、还有那个打从外边儿偷偷摸摸抬回来的名伶李蓉儿……不仅府里的几个妾侍齐聚一堂,甚至久无声息的几个通房都唯唯诺诺地坐在下首了!

这又是耍得什么诡计!她嘴角绷得平直,心下焦虑难耐,却只能勉强按捺下来,垂首去数酒壶上嵌的宝石米珠,唯恐在众人眼前露了端倪。

其实不单是她,旁人也并不闲着——甚至不如李弄月还晓得遮掩遮掩,如听莲那般直勾勾地盯着人看的大有人在。娴意眼神微微一闪,便伸手去桌案下轻轻拽了拽霍宸的衣袖,与他使了个眼色,笑话似的教他去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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