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对!红姐的好,我是断断不敢忘!”
“是是,没有红姐替盟里盘算,咱们水鸟盟哪能做到今天!”
有余下的帮主们齐齐跳出来打圆场递台阶,胡秀便也顺坡下了,脸色逐渐和缓。她顺着众人的力道重新坐回去,口中哀叹:“嗐,咱们盟里都是过苦日子的老百姓,哪有一个是享过半点福气的?我亦不想去占大家伙儿的便宜!”
“可我红袖帮里的妇人们没了汉子,独自拉扯着那么些娃娃……半大的孩子,哪个能帮忙做事?哪张嘴不要吃饭?我胡秀得护着她们!”
胡秀鲜少示弱,与他们说这些背地里的艰难,竟教一圈五大三粗的爷们悄悄红了眼眶。
红袖帮曾名游鱼帮,因收留了无数走投无路的女子而更名。
这些女子多为漕帮家眷,汉子因为各种纷争死了,女人们做不动活计,养不起孩子,即便漕帮其他人想帮衬,多数时候也是有心无力——大家都是穷苦人家,能把自己家糊弄个温饱就不错了,哪还有余力接济孤儿寡母?
满江红曾经也是如此。胡秀的男人曾是上一任水鸟盟盟主,死于水师营陈平川之手。不是生活所迫,胡秀又怎么会成为满江红?
是以在她得势后,一直尽己所能将这些与她一样命苦的女子收于麾下照看,给这些挣扎求生的老弱妇孺一点安身之所。
这些妇人被漕帮人戏称为“娘子军”,但大家都知道,这些妇人手腕再狠、再要强,日子过得还是艰难。也悄悄去送过东西,但她们一向不收,只肯靠自己去搏。
满阳东江问过去,谁不敬红袖帮一句姐姐!
“红姐,咱们梅花帮愿让二分利给红袖的姐姐们!”梅花帮的汉子是个憨厚的年轻人,挠挠头憨憨一笑,很有些不好意思,“咱们帮那些年人都快绝户了,实在养不起嫂子们……这些年,谢谢红姐了!”
“她们奔我来了,我自然收下,当不起小兄弟……”
“哈!四处招人的骚浪蹄子!”
“王老说话可谨慎着些,仔细风大闪了舌头!”满江红顿时柳眉倒竖,怒目瞪向对过那枯槁老头!她确存了示弱的意思,此刻达成目的,自然轻声软语地说起好话。可这老贼算个什么东西,口下没有半点阴德!
被她唤作王老的那个却半点不惧,甚至挑衅道:“老子舌头硬得很,刀光剑雨也闪不……呃——”
只听得他喉间忽而咕噜一声,伴着咔嚓的清脆异响,那老贼满是褶皱干皮的颈项便软软地歪向一边,带着他干瘪身躯歪倒在隔壁那中年男子身上!
竟是死不瞑目!
嘭地一声,大门打从外边被踹开,还不等众人看清是个什么情形,一阵破空声起,流矢已如狂风暴雨般射进来!
“是什么人!”
“救命!来人救命!啊!!”
“敌袭!有敌袭!”
“小心流矢,是水师营的人!”
几句不同的高声警示掺杂在一块儿,反倒听不出都是什么。究竟不是正经的军士,十几个人兵荒马乱地滚作一团,往外跑的、往里爬的、就地趴下的、藏在桌底的……
不过几息功夫,厅里桌椅倾倒、瓜果鸡鸭洒了一地,十三位帮主竟眨眼间倒下了一多半!
便是余下的那几个,也都在惊魂未定时便被牢牢捆作一团,待宰肥猪似的堆在地上。满江红稍幸运些,因她是女子、右臂上又中了流矢,便只是被搡到墙角看守起来,并不捆她。
她面向墙壁,余光见有人将人数清点过两遍,走到门边去禀报:“报告将军,水鸟盟十三帮主尽数捉拿,共有三人气绝、两人重伤、五人轻伤、两人无伤。还有一个……”
那人顿了几息才接着说:“还有一人,还有一人被倾倒的桌子砸断了脊背,约莫是活不成了。”
“嗯。盟主是哪一个,还有气没有?”霍宸无可无不可地点一点头,随口问道。
“将军,盟主陈罗功,便是被砸的那一个。”那兵士小声回话。各个漕帮身上俱有不同刺青,很好辨认身份。
霍宸没忍住,噗嗤一笑:“哟,合着还是个老倒霉蛋……行,比那个舌头硬的还倒霉点。”
他寻着了那个姓王的老头的尸首,使匕首拨弄着查看了一番:颈骨被一箭钉碎,确然是死了。霍宸于是轻轻一叹:“可惜,我还以为你的脖子与你的舌头一般硬呢。将这厅里活的死的尽数带走,撤!”
那站在门边的年轻将军下了令,胡秀便被一个瘦弱的小兵拖起来,踉踉跄跄地押出去。她假意顺从地往前走,眼角偷瞟那将军,见他生得白白净净,身形也高大,恐怕不是阳东本地人——必是个大官!
胡秀的眼睛红了。
霍宸正蹲下身查看陈罗功的死活,眼角余光便瞥见身后有一片碧青色的罗裙裙角飘过去,一阵凌厉破空声近在耳畔!
“将军小心!”
众人呼喝犹在耳中,霍宸却已来不及全然避开。随着一串血花高高地窜上半空,满江红双手紧握着一把尖利匕首,将它尽数插进霍宸右肩!
第71章 审讯
听够了朝会上数不清的扯皮, 霍宸带着满身的烦躁,一路纵马回了侯府。
府里那些个鹦鹉成精的女人们今儿倒是很清静,没有闹出什么教他心烦的幺蛾子。霍宸于是喜气洋洋地将手里的缰绳扔给小厮, 自己顺着风一路飘进了正院。
正院其实是有名字的,唤作“和静斋”。可是今天它既不和、也不静, 反而闹哄哄地, 盛满了喧嚣——一向最厌烦吵闹的霍宸却不知为何, 心中不觉得有半点不耐,反倒很为这份闹腾而满足得意。
他眨眼间便进了门, 迎头撞上个在院子里笑闹着跑个不停的小孩子, 咯咯咯地扑进他怀里。那孩子高声喊他:“爹爹!”
“你不要闹你爹爹, 快些回屋去吃糕。”他才笑着应了,将那孩子抱起来,廊下却转出个沉静娴美、微微丰腴的女子来,怀中还抱着个咿咿呀呀的红衣裳胖娃娃,“你回来了。房里给你留了饭菜, 换过衣裳好用饭了。”
是他的妻。
霍宸不自觉地微笑起来。
他走过去,要接过那个在怀里翻来滚去的胖娃娃:“不急……”先逗一逗孩子也无妨……
可还不等他将话说完,右肩忽然一阵剧痛!霍宸愕然地低下头, 与怀里的孩子对视——那孩子口中叼着他肩上的一块肉, 自眼眶里流出两行血泪来!
“咯咯咯——”那孩子笑起来,声音又轻又飘, 鬼气森森,他从霍宸怀中跳起,猛地扒到他脸上去!
霍宸遽然睁眼!
右肩传来一阵刺痛,霍宸稍挪一挪,教肩上的伤口不至于因压迫在床上而重新撕裂。大约也是睡熟翻动时扯了伤口, 他才会做那样的噩梦。
“常年打雁,倒教雁啄了眼……”想起昨儿那个很有些心狠的女帮主,他不禁自嘲一笑。他们没瞧得起这女人,不想人家不显山不露水的,却是最凶狠的一匹母狼。
看天光已是清晨,霍宸索性起身洗把脸,预备着要去会一会这“满江红”。他昨夜回营草草包扎过便睡去,还来不及审问这些漕帮里的大人物。
“如何了?有谁肯吐口交代么?”负责审讯的副将还没出来,霍宸也并不急着进门,而是先问一问守门的老兵。
“回将军,尚未有人吐口。”老兵露出个愤愤的表情,若非是在将军面前,必定是要骂骂咧咧了,“非但不肯说,夜里那娘们儿还闹着自尽了一回,万幸前班看守的弟兄发现得早,才没教她得逞!”
霍宸点点头,又伸手去拍一拍他的肩道:“辛苦。我去看看,你且自回去做事罢。”
老兵憨憨地应了一声,又转回自己看守的房门前,目送霍宸走进去。
用来看守犯人的地方大约都不十分整洁,此处又邻近江边,十分阴暗潮湿。进门没有一刻钟,霍宸便觉得肩上的伤口隐隐作痛——或者也有见到了眼前这罪魁祸首的缘故。
满江红已不复昨夜那颇具风情的模样,此刻发鬓散乱、衣裙脏污,右臂与左腕上的伤口也只是胡乱裹了,透过布条渗出隐约的血迹来。她原本昏沉沉地睡着,听到声响便猛地惊醒,一双眼警惕地扫过来。
见是昨夜那个险些被她刺死的小白脸将军,她脸上便露出一点鄙夷的笑,仿佛十分蔑视他似的重新闭了眼,不肯与霍宸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