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子无归(8)

作者:未晏斋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戴法兴嘛,毕竟,”刘英媚说,“先帝用这个人有他的用意。”不动声色把袖子扯了回来。

刘子业笑道:“老东西无非就是瞧不起我。我从小他就瞧不起我,也瞧不起我阿母。他只喜欢殷贵妃,只喜欢殷贵妃生的刘子鸾、刘子羽和刘子师他们几个。他带着他们几个四处巡游,享受天伦之乐;却把我丢给戴法兴在东宫受罪,还赐戒尺给他,随戴法兴怎么打我。只是我命大,在他把我弄死之前就熬死了这个老东西。”

先帝刘骏驾崩的时候才三十六岁,绝算不上老。

但做儿子的一口一个“老东西”,显见的怨望已深,父子的矛盾几乎无法调和,现在他稍稍掌权,首先就把气撒在了帝师戴法兴身上。

刘子业显得兴高采烈,大概熬死了父亲还是天意,杀死戴法兴、对抗他所代表的父权才是他自己的成就。

他伸手解衣扣,喋喋地继续说话:“从小儿我就讨厌东宫这个地方,这里一点好事都没有发生过,让我恨自己为什么要投胎成老东西的儿子。可是今儿我特别喜欢这个地方,我要在这儿无忧无虑地睡上一大觉!哈哈,再也没有人敢拿着戒尺来逼凌我了!!”

刘英媚见了鬼似的站在榻前,见刘子业已经解脱了外头衮服,随意抛在一边的熏笼上,仿佛准备就睡在她的卧榻了。

她终于忍不住说:“陛下早些休息。妾今日到偏屋去。”

刘子业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的衣袖,似有些不快:“我没有赶你走。”

又自语般说:“以前何令婉也是睡这一间。但是她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每次到她这里都是受罪。她呢,也从来没有给我好脸色过,嫌我。阿姑,只有你不嫌我。”

刘英媚寒毛又一次竖了起来。

她勉勉强强地扯起唇角装笑:“陛下,妾是您的姑母呀,您忘了?”

刘子业疑惑地挑眉:“怎么了?小时候,我阿母、我姨母,还有其他阿姑不是都和我一道睡过?”

“那不一样。”刘英媚几乎是带着哀求的对他譬解,“小时候是小时候。现在陛下是大人了,陛下自己有嫔妃。”

“可是我不喜欢她们呀!”刘子业执著地拉着刘英媚的袖子,浅淡的眸子竟然目光单纯,宛如一个孩子。

“陛下!”刘英媚使劲地想扯回自己的袖子,这才发现这个少年手指的力气居然极大。她哀求着,几乎要再次落泪:“妾已经嫁人了。”

“驸马对你好不好?”刘子业好奇地问。

刘英媚愣怔了瞬间,立即回答:“他对我很好。我们夫妻举案齐眉,鹣鲽情深。”

刘子业露齿笑了:“阿姑,你骗人。”

“没有!”

刘子业说:“你说话的时候情不自禁在摸手指,眼睛不敢看我。驸马一定对你不怎么样,对不对?”

拍拍榻边:“你放心,我就是想和你说说话。那天我看镜子里,觉得我们很像,势必是彼此的知己。你试着和我聊聊嘛,说不定你也会发现我真的会很懂你。你看,你撒谎的样子都和我一模一样呢!”

刘英媚又怔住了。

她与何迈,像所有的皇室及世家的婚配一样,看着金尊玉贵,其实一团乱麻。她骄傲自矜,嫌世家规矩重;何迈任性自负,崇尚游侠儿一样的自在和四处留情的烂漫,嫌公主难伺候。夫妻俩貌合神离早非一日。

刘英媚鬼使神差一般,坐在了榻边,小心翼翼看了看刘子业。

春夜下起了雨,春风吹着东宫寝殿外的竹子。

“明日,那些血迹就会不见了。”刘子业安慰似的说,“春雨一场,什么都被洗干净了。”

又说:“其实你不用怕死人,死人又不会跳起来把你怎么样。可怕的都是活人,我也怕那些活人。”

刘英媚道:“人死了虽然不会跳起来,可是我阿母和奶娘都说的,地下还有一个世界,人百年以后会去,一切都要算总账呢。”

刘子业有一会儿没出声,然后说:“管他!”

他缩在被子里,不像个少年,倒像个小孩。

刘英媚刺激了他一句:“有些错不能犯的,上天在看着,会施罚呢。”

“比如?”他皱着眉,斜眸不信任地问。

刘英媚垂眸道:“陛下杀戴法兴,想来是戴法兴罪有应得。不过妾毕竟是陛下的阿姑,陛下可不能欺负妾。”

刘子业很认真地说:“我难得有个能说说话的人,我为什么要欺负你?”

刘英媚想着夜来的寒意,又想想这根本无法逃避的局面,心一横,另拉开一条被子也躺了下来,约法三章似的继续说道:“妾今日头疼的紧,陛下可不要碰妾。还望陛下垂怜,早日放妾回家去。”

刘子业说:“等戴法兴的余党处置好了,建康城自然开禁。阿姑你想去哪儿都行的。”

刘英媚很警觉,前半夜悄悄把裙带和小衣都打了死结,紧紧地拽着被子,听着所有的动静。

刘子业先喋喋不休说了好多废话,然后就入睡了。

刘英媚熬了半夜,听更漏里的水声听得眼皮子发沉,终于打熬不住,也浅浅地睡去。

突然,她听见耳边传来幼兽呼噜般的动静,猛然惊醒了,在枕上转头一看,自己先吓了一跳:

刘子业圆圆瞪着一双眼躺着,手指虬结如鸡爪,额角、鼻尖细细密密的闪亮——都是冷汗。

他粗重呼吸了好一阵,颤抖的声音才从牙缝里挤出来:“你听见没有,他们要杀我!他们要杀我!”

刘英媚肝胆俱裂,一声安慰都说不出来,自顾自地逃出被窝,扯过一件衣服披在身上,自己的声音也尖锐起来:“陛下你在说什么?”

刘子业直挺挺坐起来,四下里张皇地顾看:“他们来索我的命!”

外头风声细细地吹过竹梢,“呜呜”声在黎明前最黑暗的静寂里极其分明。

带雨潮湿的竹影摇曳在窗纸上,一杆杆如刀枪剑戟,又如无数张牙舞爪的鬼魅扑向内殿而来。

第7章

伺候的宫人与宦官忙到天光大亮,才安抚好皇帝刘子业,伺候着他上朝去了。

刘子业临走前回眸一瞥,刘英媚只注意到他眼睛发红而眼圈发青,藏在宽袖中的手指恍若在微微颤抖。

她自己也心力交瘁,昨天的一幕幕可怖到极处,然而竟然也承受下来了。

——其实,就如刘子业说的,当年门下省的那一幕幕,她也承受下来了,人的余力就是自己都永远不知道自己还能承受什么。

几个宫人前来送早膳,领头的一个宦官谄笑着说:“恭喜公主,贺喜公主。”

刘英媚斜眸问道:“喜从何来?”

那宦官吃吃笑着,笑而不语,仿佛早可意会了。

刘英媚冷笑一声,突然伸手给了那宦官狠狠一巴掌,他的脸被她长长的指甲划破了,脸色顿时变了。

刘英媚恨恨道:“我再听到这样的一个字,我就叫陛下杀了你,把你的舌头挂在老鸹的巢边。”

宦官脸煞白,“是是是”连声不绝,赶紧退了出去。

看着案几上的豆粥和乳饼等精致的膳点,刘英媚一口都吃不下,胃里宛如有一块沉沉的巨石。

她被困在这里了,这种尴尬的局面不知还要持续多久,她唯有对未知勇敢。

很快听说朝中并未对戴法兴之死有多大的动静。寒族出身的大臣根基到底不深,那些曾经对戴法兴溜须拍马的人们,很快见机地去寻找新的逢迎对象了。

太后王宪嫄又召见了刘英媚一次,像个长辈一样打探她的经期、生育等隐私的事,而每每在刘英媚请求要回去的时候她都说:“公主在宫中再玩几天吧,我舍不得公主离开呢。法师他若是欺负公主了,请公主告诉我,我来骂他。”

然而笑眯眯悄声问:“他有没有欺负公主呀?”

刘英媚看着她期待的神色,几乎是狠毒地娇笑道:“没有,陛下还是个孩子,怎么欺负妾啊?”

“还是个孩子啊……”王宪嫄大失所望,勉强地笑。

“我在建康也好些日子了,早就超出预期回江乘县的时间了。”刘英媚又道,“我家那位,管我管得甚严呢,只怕心里要嘀咕了。”

太后不以为意:“驸马还管公主?”

刘英媚说:“他呀,也是个娇生惯养的郎君,打小儿被宠坏了的。本来庐江何家就是世家大族,又与好几个藩王有姻娅交好。这次朝廷大事出,外间想必都在议论,其他也无所谓,可是锁禁京都城门,消息不通,他不知我现在怎么样了,换谁又不犯嘀咕呢?他日常无事,操练他那些部曲也操练得颇有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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