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雨衣再一次盖上婴儿的时候,他们以为已经结束了,没想到这只是一个开始,原来这是一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大工程。
第二次送来的时候,多了一个人,他们的大女儿,蓝祁梦的母亲,她用恳求的目光求着自己的父亲,求他留下这个女儿,她会感恩戴德,不,他们全家都会感恩戴德。
祁老爷子接过孩子的时候,看得出来,他们一家人都像松了一口气,表情出卖了他们想要迫不及待的甩掉这个孩子。
孩子,叫什么名字?祁老爷子看着那张熟睡的小脸,转既看向他的大女儿。
爸,孩子还……
亲家,孩子叫江,生的时候是冬天,所以叫江。蓝举的婆婆还未等儿媳妇说完,便脱口而出,孩子叫江。
江?嗯,为什么不叫寒呢?或者叫冷?祁英反问着:既然是冬天,那为什么叫江?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孩子根本就还没有名字,江,不过就是敷衍了事罢了。
孩子递到手中,扯开包裹着她的布的时候,所有人都惊讶的微微瞪着眼睛,私底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孩子身上的衣服明显不是她年纪的衣服,除了那张小小的脸,手和脚都被衣服包裹着,像极了一个人们用来嘲笑的小丑。
她身上所有的这些,恐怕都是她的哥哥所用留下的吧。
爸,这是孩子的几件衣服,和……
你拿回去吧。
除了那一斤米面和半斤白糖,那些旧衣服一件都未留下。
祁举啊,估计你以后无法和这孩子解释清楚,你仅仅给的这条命,都要被你耗完了。这是祁老爷子最后和女儿说的话,他心灰意冷的望着她,叹着气,摇着头,将怀中的婴儿抱得更紧了一些,慢慢的,稳稳的坐下。
直到他们走,他都绝望到不曾抬头和她对视一眼。
在这之前,来的路上,路过那一条宽宽的河道时,站在那一条独木桥中央的时候,看着脚下湍急的河水,以及一望无际的河流尽头,她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或许把她放入这潮起的河水中,能冲到一个好人家。
谁都知道潮起的河水,一秒钟就可以吞掉她的生命,找个好人家,得等到下辈子重新投胎做人。
大嫂,你疯了吧。站在河岸上的祁举,眼神像着了魔那般,红血丝充斥着眼膜,凶狠的眼神盯着她小叔子怀里允吸着手指的婴儿。
妈,我们还是想其它的办法吧,我爸是不会要她的。冷静的语气里,是被恶魔附了体的阴森与恐怖,那一刻,她真的有了想要杀死她的念头,那凶狠的眼神中,是真真的带着杀气的。
所以她的父亲才说:你以后无法和这孩子解释清楚。
或许她根本没想着要解释,她已经放弃她了,不要了,所以她也无需解释。
这真是一件让人难受的事情,难以接受的事实。楚歌看着病床上蓝祁梦苍白的半边脸,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或许这么多年她一直在找一个办法原谅自己,宽恕别人。
那,她知道这件事吗?楚歌望向蓝祁梦的眼神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悲痛。
知道一些,模模糊糊,也不知道记忆力为什么那么好,小的时候和她开的玩笑,她居然一直记得。这么多年,她未曾向我们求证过些什么,或许就是因为她都知道吧。听到蓝群哽咽声音的瞬间,楚歌的心口仿佛上了一层薄薄的黑雾,闷闷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对了,她不是叫江吗,你们叫她梦,还是叫蓝祁。
江是为了敷衍我爸,梦是我爸给她的。
蓝群清楚的记得,那天中午那五个人走后,天空忽然就放晴了,祁老爷子抱着熟睡的孩子在门口的梨树下,定定的看着,眼神里是从未见过的温暖。
梦,叫你梦好不好,大梦初醒,忘却所有。
浮生如梦,把短暂一生过得如幻境般,无悲无痛。
春雨过后,梨花开了,以为一切就步入了正轨,结束了就好好开始,新的开始……
蓝.祁梦。楚歌依然看着那半张苍白的脸,大脑几乎无法思考。
后来,上了初中,梦的父亲特意来接她去上初中,离开的那一天,她依然不哭不闹,像个大人跟在她父亲的身后走了。
直到有一次,她一个人走了五个小时,那天到我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10点,还未吃饭,膝盖以下全是黄泥,脸上也是斑斑点点的,那应该是汽车撵起的泥浆打在她的脸上。
问她疼不疼,她只是摇头,问她怕不怕,她也只是摇头,问她饿不饿,她也摇头,明明肚子已经在咕噜咕噜的叫。
那一年她上初一,才十四个虚岁,之前她从未一个人出过远门。祁英低下头,哽咽的声音停不下来,眼泪灌满红色的眼眶。
我问她,为什么不坐车。
她狼吞虎咽的不停往嘴里送饭,听得我问,抬起头的时候依然笑眯眯的说:我存了三块钱坐车,放在枕头下面,放学回来时,钱不见了。
那时候我想象不出,她兴高采烈回去取三块钱坐车回家时的兴奋,我也想象不出,她找不到钱,失落的坐在床沿的样子,沮丧的或许依然是笑眯眯的说:没关系,我跑着回去。
楚歌大脑一片空白,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然后连听说话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远,这真是一件令人难以接受的事情。
第二天早上,她起得老早,连早饭都没吃,背起书包就走。
祁梦,吃完早饭再回家呀,说不定你到家阿公他们都还没起床呢。这时天刚麻麻亮,稍稍的看得见路。
小爹爹,我到家的时候,阿公应该在门口的梨树下喂小鸡了呢。她边穿鞋,开心的样子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我在一旁帮她收拾书包,我发现她的名字,确切说她没有了名字,本子上只写着两个歪歪斜斜的姓氏:蓝.祁
照在昏暗的灯光下,祁英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问。
小爹爹,我上初中,改了名儿,以后我叫蓝祁,不过,你还可以叫我祁梦的,我还是祁梦……
还真是意外,我可没听说只有姓没有名的。祁英把最后一本书放进口袋,却被她小声嘀咕的话吓得一跳:蓝宁,他不是我爸,我讨厌去掉我名字的那个人。
祁英有些木讷的抬起头,呆呆的看着正在理衣服的祁梦,她一把夺过祁英手中的包:小爹爹,再见。
她依然笑弯着眼睛,看不出任何不悦的情绪来。
她悲伤的眼神一闪而过,在祁英抬头的那一秒钟已经被她快速的消化掉,变成唇角上扬,勾起弯弯的上眼线。
祁英垂下肩,朝跑远的祁梦大声说:祁梦,再见,有空来玩。
祁梦一口气跑完这条宽广的马路,因为她要快速的离开祁英的视线,对她来说,哭,对任何人都是负担。
她跑着跑着,终于累了,双手扶在膝盖上,望着再无人烟,只有偶尔路过的车辆,她终于不用顾及到任何人,也不用考虑任何人的感受,她边走边哭,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完,哭学校的新环境不适应,还哭,她一个星期不到十块钱的生活费。
或许她真正哭的是她的父亲,没有征求她的同意,换了她的名。
那,之前她的全名叫什么。楚歌打破僵局。
之前叫蓝祁梦,上学那会儿带她去报名,她非得问,阿公叫祁德,二爹爹叫祁群,小爹爹叫祁英,二舅叫祁华,大舅叫祁全,为什么她没有祁,她说自己应该叫祁梦,平时我们也是这样叫她的。
我爸看她喜欢,就叫她蓝祁梦。祁英说完似乎又想起什么,补充道:那次,后来我无意问我爸,祁梦这丫头几点到家,我爸跟我说大概中午的时候,但其实从我家到我爸家只要四十分钟。
我想,这丫头是偷偷的哭去了吧。祁群补充着说。
这样看来,你们的确不太了解她,以及她的生活。楚歌把视线转向蓝祁梦后,又沉沉的低下头。拍了一下双腿,打算起身。
楚医生,难道你认识我家祁梦。祁英盯着楚歌上下打量了一番,满意的点着头,楚歌被她的眼神看得有些发冷,不禁打了个哆嗦。拉起长长的眼角,勾起好看的弧度。
啊,你不会是她男朋友吧。祁英一惊一乍的。
梦,在那之后没谈过恋爱了吧。祁群小声的嘀咕着,但还是被他们听见,转既看向祁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