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那人重伤之下行动不便,借着火光看到云眷神情已是吓得呆了。云眷盯着他,缓缓抽出佩剑......
谷子期见状,紧紧将婴儿护在怀中,盖住她双耳。远远看着云眷出剑如风,耳听得泼皮惨叫连连,怒骂不止,声音渐渐低下,终至全无......
见云眷收了剑,神情凄苦,谷子期抱着婴儿走到近前,一手入怀,摸出个瓷瓶递过,道:“清凉拔毒的药膏,把手敷一敷。”云眷从锅边救下孩子,紧接着孩子父母俱亡,此时才觉双手指背、手背火辣辣的疼痛。道过谢后,打开瓷瓶,挑出些药膏敷上,一阵清凉幽微之意,虽不得入口,但仍可辨出有蕃荷叶入药。还了瓷瓶,道过谢,在屋内屋外寻遍也没有找到锄头铁锨,谷子期递过匕首,让她将木棍削尖以作挖土之用。
二人在远处山坡寻了个避风面水的好所在,谷子期助她将那女子尸身焚化,找个旧瓷坛收好下葬。葬好孩子的母亲,二人席地而坐,升起一堆篝火。
云眷看不远处有溪水淙淙流过,在溪边将脸颊和手洗干净,从行囊中取出一件淡色衣衫,在大树后换好,将满是尘土血污的蓝衫扔进火堆烧了,看看浑身上下收拾干净并无不妥方伸出双手,笑道:“给我抱抱孩子。”
孩子在睡梦中动了两下,云眷轻轻拍了拍,又沉沉睡去。见孩子睡得踏实,满脸皆是温柔之意。
谷子期轻声问道:“你真的要做这孩子的母亲?”
云眷闻言愣住,笑意顿失,垂头不语,拍着孩子的手也慢了下来。
“那苦命女子让你做孩子的义母,你可想好了给她取什么名字”
云眷闻言,举目四顾,忽见空中月儿弯弯,明净异常,轻轻道:“叫月恒如何?”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云眷点点头,望着孩子熟睡的面庞轻轻道:“愿这孩子一生平顺,便如这上弦月一般,向满而去,永无衰绝。”
谷子期想了想,点头笑道:“好名字,那这孩儿小名......便叫月牙儿,如何?”
云眷重复了两句,点头笑道:“好啊,月牙儿,你有名字了。”将脸颊贴上孩子小脸,喃喃道:“月牙儿、月牙儿。”
谷子期看两张脸贴在一处,心头一阵柔软,问道:“你可想好了如何养这孩子?你一个闺阁女子,带着她恐怕有损清誉。”
云眷低头凝视怀中那张沉睡的小脸,缓缓摇头,皱眉道:“声誉不过是身外物,远远比不得这孩子一生喜乐重要。只是......只是我今日犯了门规,来日必受重罚,便是想抚养她也无能为力......”
谷子期拨了拨火,漫不经心地问道:“我看姑娘烧掉的那件湖蓝外衫颇有几分眼熟,外衫一角还绣了云纹,姑娘是哪门哪派?”
云眷愣了愣,硬声道:“我不能说。”见他沉默不语,顿了一顿,轻轻道:“公子慷慨赠药又救我性命,本当坦言相告。奈何今日所为已是触犯门规,在下......不愿师门蒙羞,公子勿怪。”想了想又正色道:“今日之恩在下铭记于心,来日若有机缘定当回报。”
谷子期笑道:“姑娘重情重义,在下岂敢怪罪。只是这孩儿还是要有个稳妥去处才好,她生母一生遭遇可谓不幸至极,这孩儿是她唯一心愿,总要帮她善了才是,想必姑娘心中也是这么想吧。”
云眷缓缓点头,思忖身周亲朋故旧谁可托付,一一想到又一一否定。沉思间,转头看向面前男子。他以玉带绾发,面容略显僵硬,应是戴了面具,衣衫花纹质地虽看不分明,但看他举手投足中流露出的贵气,应非一般人家。如果,他能收养这孩子......
谷子期见她沉吟中噙了一缕浅笑,上下打量自己,被她看得心里发虚,侧过脸去,皱眉问道:“你要做什么?”
云眷笑道:“你衣履精致,谈吐斯文,看样子生于大富之家。那边安营扎寨的应该是你手下吧?此事原本与你无关,但你热心相助,心地自必良善。你已过弱冠之年,想必已有妻室,就算并未娶妻,姬妾总是有的,把这孩子送给你抚养应是万无一失。”
谷子期愣住,继而垂头苦笑,喃喃道:“我帮忙还帮出不是了,我尚未娶妻,家中也并无姬妾......”
云眷并不死心,追问道:“那你家中总有仆妇侍从吧?你们这些大户人家,多养一个孩子应该不难。你若认真吩咐收养之人,孩子必可平安长大。我若侥幸逃过门规,不论孩子落户谁家,衣食用度所费银钱我一概揽下。”
谷子期见她眼中满是希冀之色,每每望向孩儿如看稀世珍宝一般,心中暗暗感叹,道:“找个仆妇好好抚养长大自是简单,只是......你当真舍得?”
云眷神色黯然,道:“我如何舍不得?孩子只要衣食周全,开开心心,谁养大都是一样。我如今这般恐怕朝不保夕,实在......”
谷子期定定望着她,再过了片刻,下定决心,右拳在左掌心轻轻一砸,纵声长笑。眼见云眷伸手捂住孩子耳朵,一记白眼横过,吐了吐舌头,压低声音,轻轻道:“也罢,既然姑娘信得过,我应下便是。只是......家姐梦熊有兆,我此番出门是为她送保胎补气利产之物,带着这孩子委实多有不便。你能否在这附近停留三日,回来时我带上孩子。”
云眷惊喜,连连点头,忙不迭道谢,轻轻晃着孩子,柔声道:“听到没有,月牙儿,你有家了。”
谷子期见她眉眼如画,笑靥如花,满面喜气似是从心头绽放出来一般,那笑容似一只无形的手,拨动自己的心弦,未成曲调,早有情生。定了定心神,起身去了大车处。
云眷见他离去,料想是回了众人聚集所在。过不多时,他拎回一只小小食盒,打开后是一粥一饭。饭倒没什么,那粥熬得并不甚稠,另有一套小小的银质碗勺,想来是给孩子喂粥之用。身后跟来一名仆从,手中拎着个包裹,他拿过包裹打开,里边是厚厚一摞细布,一床宝蓝花纹的小小锦被。
“还是月牙儿好福气,祖母这许多用物倒像是为你备下的。”
云眷拿起一块细布,正在思量如何裁开,听他此言不禁手一抖,问:“你......真的要收养她?不是送给哪位仆妇?”
谷子期见她满脸喜色,横了她一眼,冷冷嗯了一声。抢过她手中细布撕成两块,又将散开线头烧断,再将细布烤得略略暖了才递到她手中,唇边满是笑意。
第二日临行前,谷子期又留下一只砂锅,一小袋米,道:“这些足够你母女二人三日之用,我三日必回,万万不要走远了。”云眷正垂头用小块布巾给孩子擦拭手脸,也不在意,草草应了。谷子期摸摸鼻子,长叹一声,启程离开。
三日之后,谷子期如约而至,脸上尽是疲色,懒洋洋道:“此处离姐姐家有一整日路程,你算算便知这三日我可是有两日在路上奔波。”
云眷看他情形不似作伪,连连道谢。带上孩子随他走了一日,到了一座宅院前。从后门进去,曲曲折折过了两道门,到了一个园子,园门上挂着一个匾额,上书“移情园”。园中有假山、泉池,穿堂过室,到了后院,偌大的几个房间大都空着,那男子示意她进去东首那间,进去一看,她呆呆愣住。
房中桌椅床榻虽是平日常见的式样,但是床边放了一只小小摇床,木制基座,转轴灵活,摇床内放着一只扁扁的软枕和一床轻软纱被,床脚支架上悬挂了一只风铃,饰以彩羽,窗纱中有风吹过,彩羽飘飞,铃声清脆。
谷子期再打开衣柜,柜中满满当当,除了衣服便是一摞摞的麻布、棉布。家中有过珺儿,云眷知道这些布料可做尿布、可做床褥,尽是初生婴儿合用之物。大床上放着布老虎、布偶、福娃娃,云眷一手拿起布老虎,蹭在脸颊上,泪水奔流而下。
“看我这番布置如何?”看不到云眷表情,谷子期在背后得意发问。
“我竟不知......”云眷哽咽难语,抱着孩子转身,跪下行礼,谷子期慌得虚扶一把,云眷只跪着不动,仰面正色道:“云......我替孩子和她母亲叩谢公子如此相待。我虽不懂当家理事,但也知道短短数日将孩儿用品置办如此周全必是费了一番心思,我谢谢公子,也代这孩儿叩谢来日养育大恩。”俯身拜了三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