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黎眷+番外(19)

唐文二人冷眼旁观,何储柳三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正犹豫间,膳堂门口处弟子让开一条路,安无师父急急而来,见此情形,简单问了几句,带走了唐、程二人,又着弟子去寻安远师父,余者渐渐散了。文园儿心中担忧,不由对着三人问道:“安无师父脾性如何,会不会重罚唐师兄?”何储柳三人心中有气,对她视而不见,各自离开。

柳洑慢慢走回同散堂,内堂渐渐暗下,便掌了灯烛,忽的想起曲溯赠的锦盒,就着烛火打开,那木梳长约三寸,无柄,梳身似一弯新月,配上梳齿形似半圆。那枚竹镜表面是一幅竹叶图,一旁刻着“不谢东君意,丹青独自名。莫嫌孤叶淡,终久不凋零。”打开看时,与铜镜相对的那面刻了一幅画:有人逆水行舟,向上游而去。上游江边植垂柳,柳下有一女子,画边有“溯洑而上,以攀曲柳”几个字。那女子脸颊瘦长,下颌尖尖,眉目含笑,虽是寥寥几笔,却颇为传神,不是自己又是谁?只是自己何曾笑得如此开怀?“莫嫌孤叶淡,终久不凋零......”柳洑喃喃,孤叶真得不会凋零么?

“风雨竹诗乃是字隐竹叶、画中藏诗,以诗言志,孰料却被移花接木表达相思之意,直白的这么几行字,笔法还稍显生硬,唉......”宣予一边摇头一边到自己座位坐下。柳洑也不知他来了多久,白了他一眼,将竹镜合好收起,锦盒放入藤箱,抢白道:“相传此诗乃是后人假托关帝之名而作,若非出自他手,表达忠义便谈不上。”

宣予托腮,拖着长调,懒懒道:“那这锦盒总是一名男子所赠没错吧?你如此护短,难不成......”

柳洑轻轻拍了下桌面,瞪着双眼,含怒而嗔:“你别乱说啊,同门所赠,我还未及还回。”

“是未及还回还是不想还回?你可知男子送发梳是何意?”见柳洑目光带了询问之意,不禁含了两分冷笑,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男子赠女子发梳是求相偕白首之意。你诗词歌赋张口便来,这其中典故你岂能不知?”

柳洑愣了片刻,面颊滚烫,将藤箱推远了些,喃喃道:“那我尽快还他。”宣予叹口气,拉长了声音:“这还像句话,这种事情拖不得,一拖便后患无穷。”

“可是这些饰物他用不上,或者我还他些别的?”

宣予正色道:“你若不是原物还回,无论赠什么他都会认为是定情信物,说到底你还是舍不得吧!前几日储师弟的那只骨扇你修补好没有?虽说是堂内师兄弟的,总拖着也不合适吧。”

“无妨无妨,我不着急,以后越来越冷,明年才用得上了。”储千松说着进了内堂,对柳洑道:“程师弟这次估计......”惋惜地摇了摇头。宣予尚不知膳堂打架之事,便问究竟。

储千松简单说了来龙去脉,又道:“今日之事影响甚劣,安无师父与安远师父分责了他与唐薛,不知道还能不能留在书院。刚才听彣彧馆中一位师兄说文园儿在安远师父面前苦苦哀求,为唐薛求情,说是程师弟寻衅滋事,唐薛乃是为了自保被逼还手。情之一字,真是害人不浅。我虽只在膳堂见了那文园儿一面,也知她对程师弟不屑一顾。可惜程师弟身陷情障,当局者迷,为了这么一个对他全无情意之人断送前途,你说他这是何苦,唉......”

院风虽崇尚尊君卫道孝亲、讲三纲、论五常,但因半在江湖之故,比起一般书院多了几分江湖气,书院中夫子讲孔孟亦谈诗经,弟子虽尊崇谦谦君子但也敬仰江湖豪侠,且世风开放,弟子们又是锦绣年华,男女相悦乃是最自然不过之事,发乎情止乎理,遵从弟子规、不违圣人训便可。但是唐程二人在众目睽睽下大打出手,且起因于争风吃醋,柳洑亲历膳堂之事,也知必不能善了,却未曾想处罚可能会如此之重。程昊虽非自己同窗,毕竟相处近年,心中着实为他惋惜。抬头见宣予凝神悬腕,垂了头写字,神色一派漠然,不由心灰意冷,尚明靥离开时他曾是这样一副事不关己之态,当日程昊离开也是这般,若哪日自己离开他是否依然如此?

储千松边研磨调色边絮絮叨叨,惋惜程昊困于情网,毁在女子之手,宣柳二人各怀心事,各自沉默。

少顷,待他话题告一段落,柳洑抬头问道:“储师兄今晚不是有事要办么?怎么来堂中了?”储千松停了停手,道:“刚才事情办得顺利,看看时候还早,就来堂中赶这幅画。”

“储师兄既在此处,能否替我半个时辰,今日倦得很,想早些回去休息,下次你轮值我替你可好?”

储千松摇手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我在堂中反正有事要做,来日你也不必替我,快回去好好休息吧。”柳洑向他道了谢,再未发一言,拿了书囊藤箱离开。

储千松看得没头没脑,估摸柳洑去得远了,悄悄问道:“柳师妹......她怎么了?是不是我的骨扇难修复,你又催得太紧,她恼了?”宣予屏气凝神,下笔不停,淡淡道:“她性情虽古怪但并不小气,恼你我做什么,她是因别事烦心。”储千松点点头做放心状,道:“改日我见到她一定好好开导劝慰,或者让她随我修习音律,最能陶冶性情、平和心境。”也不管宣予是否在听,兀自滔滔不绝。

柳洑回到住处,取出那块衣料,仔细包好放入藤箱,看看时辰尚早,提了向泽儒馆而去。到了大门旁突然想到不知曲溯住处,无法请人帮忙找他出来,踌躇片刻后,转身离开。

走了不远,听到有人喊,是朱微与葛柏风。二人见她在此处出现,均觉惊讶。柳洑料想葛柏风一定知道曲溯住处,便将藤篮交到他手中,正色道:“麻烦葛师兄帮我还给曲师弟,只说我愧不敢当。”葛柏风已知曲溯心意,因此事涉及儿女私情,朱微在旁不好多说,只劝她先收着,当面交割清楚为好。柳洑心中郁郁,勉强与朱微打了招呼转头而去。

过了两日,周礼课毕,夫子刚刚离开,众位师兄弟还来不及散,柳洑便将藤箱放到曲溯案上,未发一语,垂头急步而去。以后每日算着时辰去课室,夫子一走,赶紧离开,不敢多言。众位同门皆知她脾气古怪,又不明内情,倒也无人来啰嗦。

一日,授剑师父教授完剑法,轮到楚华章与柳洑当值,二人将兵器架认真擦过,还剑入鞘,一一摆放。楚华章见她只埋头做事,心无旁骛,思虑片刻,慢慢道:“柳师妹,我有事同你说。”柳洑心下惴惴,问道:“楚师兄有何事?”

“曲师弟他......原本你二人私事,我不该插嘴,但是曲师弟日渐消沉,平日他虽非活泼跳脱,但也不失潇洒爽朗,现如今却是郁郁寡欢,人也瘦了一圈,直如变了一个人般。你们......何苦如此。”见柳洑沉默不语,小心续道:“我与连萧自小一同长大,虽情同手足,但性子却是南北之别。这一众师兄弟中,我与曲师弟最是意气相投。他为人仗义,心地良善,我若有个妹妹,他便是绝佳的夫婿人选。”

柳洑皱眉不语,继续做事,手上动作却慢了下来,良久之后轻轻道:“楚师兄,谢你一番好意。我不善言辞,又性情古怪,喜欢独处,不想拖累任何人。”

“不是这样,你不但欺人,你还自欺。”楚华章蓦地站起身,从自己书囊中取出一本《四公子传》,愤然道:“这是前几日我问你借的书,你喜欢看侠客传奇,你在书上写了什么!你素来守诺重义,算不算‘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你曾说过‘若有来生,愿为游侠’,你临帖写的是‘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又从书中翻出一张字帖,重重拍在柳洑面前,脸色也微微泛红,续道:“你本是闺阁小姐,却衣简食素,不着脂粉,不扫峨眉。我知道你向往的是江湖,就连你的字也是铮铮铁骨,何来半分闺阁之气!你的血明明是热的,却为何这样自苦!”

柳洑停住手中活计,沉默不语,取过那张纸慢慢揉皱,扔进废纸堆。良久,慢慢道:“人生在世,各有命数,我不能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总要先论合理,再论喜欢。何况,现在论及终身,太早了些。”声音沙哑,显然难受之极。楚华章长叹一声,似梦呓一般:“生而为人却不得自由,与笼中鸟何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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