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黎眷+番外(168)

过不多时,云眷听到马蹄声,回头望去,温柔一笑,招手道:“快来瞧我这花灯好不好看?”这灯市因所在偏僻,客人甚少,摊主为招揽生意,有些灯只做半成,客人再根据自己喜好添上字画、加上穗子或花边坠饰。

她手中的花灯顶骨皆是木制,似一个八角凉亭,式样新奇。灯顶的八条木脊线形流畅,八角各垂下鲜红穗子。灯身与顶相对,也分了八骨,外罩素纱。其中四面有画,各自间隔。摊主正依着描好的纹路飞针走线,既做连接又做纹饰,已经成了大半。

灯身转动间,只见那画一幅是一名女子在树下仰头而望,一幅是梧桐苍翠,花开绚烂,一幅是一名男子迎风雪而行,一幅是梧桐树下二人对饮,桐花满地。摊主以制灯为生,少不了作画描花,自是心灵手巧,这四幅画虽都只是寥寥数笔,却极是传神,甚至画中二人侧影也与夫妇二人有五分相似。

子期打量了两眼,温然一笑,点头道:“好看,你选得都好看。”

云眷托腮眼巴巴候着,听了这话,皱了皱眉,嘟着嘴道:“既未画完,又未掌灯,你怎知道好看?”

“我虽窥一斑,但已知全豹。”

少顷,灯已制好,那摊主将灯捧到云眷面前,又递过笔墨,对子期道:“夫人只让小老儿作画制灯,说要亲笔题字赠给公子,您与夫人真是伉俪情深,一对璧人啊。”

子期递过一小块碎银,那摊主摇摇手笑道:“公子客气了,小老儿手艺粗陋,且用料寻常,实值不了这许多。”子期将碎银放在摊子上,拱了拱手,温声道:“娘子喜欢便值得,何况刚才有劳两位老人家看顾我家娘子,余下的便给两位压岁吧。”

摊主道了谢,将那块碎银交给妻子收好,见主顾甚少,笑道:“蒙公子打赏,小老儿给这灯笼描几笔金添些喜气可好?”见二人许可,拿过那灯,又从架子上取出一盒粉,调上些物事,就着摊上的烛火提笔而绘。

云眷一边磨墨一边看他在灯骨、笼角处下笔,被烛火一衬,显得灿烂华美,末了,摊主又在图中两人衣褶与裙裾不起眼处轻描了几笔,递到云眷面前。云眷画技本拙,未解其妙,子期看了却是连连点头。

云眷磨好了墨,提笔蘸了蘸,抬头看看子期,抿唇一笑,一挥而就。夜有寒风,墨干得甚快,摊主捧过灯笼端详,伸出拇指赞道:“夫人这字写得竟比那书塾里的先生还好。”子期笑道:“老丈慧眼,我家娘子本就是先生。”眼见云眷横过来一眼,笑得更是得意。

摊主在车上那捆竹棍中选了一根,在一头刻了凹槽,取出粗线将灯系上竹棍,试了试长短趁手,又取过一只细细的红烛点燃,小心固定在灯座上,再端详两眼,极为满意,方递到了子期手中。

那灯虽描金绘彩,但是素纱为屏,就算有字有画也仍显得单薄了些,此时灯中燃起红烛,烛光透过素纱显得朦胧缥缈,素纱也染上了淡淡的红色,极是喜庆。云眷见画上老人家描过之处隐隐生光,画中二人衣衫也因这几笔显得圆转飘逸,宛若迎风,颇有吴带当风之感,不禁又惊又喜,子期早知会是如此,见她开心,笑道:“俪影成双,锦上添花。”

二人道谢上马,慢慢前行,摊主也开始收拾家伙什,眼见妻子去搬长桌,连忙拦下,自己把长桌竖起,奋力拖到一旁车上,妻子抬手为他理了理鬓边乱发,那摊主大笑,放声高歌,直引得旁边买卖人看过来......

子期打量着云眷,见她望着那对平凡的老夫妻,满脸艳羡之色,再看灯上那几句诗,在她耳边低声道:“以后咱们也同他们一般,便是到了花甲、古稀之年也在一起,永不分离。”

云眷倚靠在他怀中,轻轻点头。子期握住缰绳驱策马儿慢行,下颌摩擦她发丝,心中满是柔情,想了想,轻轻道:“前几日月牙儿回门后我去送阿珏,阿珏同我说......”

云眷见他住口不言,侧身回头看他,皱眉问道:“可是四叔或四婶怎么了?不是说四叔回京述职,四婶陪同他一道去了么?”

“不是不是,四叔四婶安好,你不必挂心。阿珏同我说他带来的贺礼中有他大伯大伯母一份,也就是......岳父岳母,说是给外孙女的添箱礼。当时怕你不悦,让我晚些时候再告诉你,还说年后若有闲暇随时欢迎你回家。”感觉怀中之人腰背慢慢挺直,似是僵住,子期轻轻摇摇她肩膀,问道:“你在想什么?”

云眷沉默良久,涩声问道:“你我成婚三载,你......为何从未提过去......我家?”说到“我家”二字,声音甚轻。

“你既不提,我便不问。”

“为何?你不嫌我礼数不周么?”

“你早知我对你心意,可我初到忧黎之时你却从未问过那十几年间我为何不去寻你。”子期轻轻一笑,伸臂为她掖了掖斗篷,问道:“你为何不问?”

云眷垂头沉吟良久,仰头道:“人生于世,总有许多苦衷,许多不得已。我曾偷偷想过,你不来,或许是不能,也或许是......不愿。你若不能来,我问了也是无益,你若不愿来,我问了便是......自取其辱。所以,我不问......不敢问。”

子期苦苦一笑,将下颌在她鬓边蹭了蹭,叹了口气,慢慢道:“那时我来不了确实是有苦衷,我怎会是不想来?你久历世事,心中必定明白,有些事再喜欢也无法去做,有些事再不喜欢也要依理而行。”

云眷皱眉,望着远处灯火无奈一笑,轻轻道:“先论合理,再论喜欢,这道理我再明白不过,因为我这半生......从来便是如此。”

子期轻轻扳过她肩,望着她双眼,道:“所以,你若不言,我便不问。不是不关心、不在意,而是因为我信你。”

云眷垂头不语,上身依旧挺得笔直,慢慢转头,目光望向一处,凝神侧耳。

“多年前,我曾亲眼见你斩杀那泼皮,但我不会因此认定你心狠手辣,因为我知道你虽是满面冷色,却有一副天下最软的心肠。你为人斯文守礼,若是行事反常,必有原因不为人知,不是苦楚,便是委屈。”

云眷努力平复了心绪,掩住眼底泪光,轻轻问道:“那此事你认为......我应当如何?应还是不应?若是不应,你会不会认定我不孝双亲、忤逆不顺?”语声凝重,甚是迟疑。

见子期不语,她抬起眼帘看向远处,远处有灯火尘世,与年少时虽无不同,但却似乎暖了几分,让人心生向往。深深吸了口气,哑声道:“还记得年少时我最喜欢的就是这种暖暖的烟火色,但是从不敢靠近,怕......灼伤了自己,那时候好多事情想不明白,我自己也知道在众人眼中我很是古怪,只是小心翼翼地做人做事,生怕伤到了谁。后来看着月牙儿出生,我下了那般重手,自己也吓到了,或许我本性就不好......近些年我偶尔想起那件事,我才明白其实我恨的是......”她语无伦次,说到此处,抓紧了胸前衣襟,死死咬住嘴唇,不敢说下去。

子期握住她肩膀,扶她靠在自己身上,轻轻拍了拍她,道:“不必说出来,我懂。那你现如今可是不恨了?”

她轻轻摇了摇头,望着那幽深的夜色,良久,缓缓道:“柳叔去前和我说了......那番话,开始时痛彻心扉,后来静下心来细思,两位老人家于我并非骨血至亲,原就不必善待我,有何可恨?人常说养育之恩大如天,我衣食无缺,还能读书识礼......已是欠了他们一笔天大的债,我平生最怕的就是亏欠他人,我只怕......”语声哽咽,终于说不下去。

“阿珏托我转告,我也只是转告,并无劝告之意。我知你如今,却不知你过往,无法定论。何况你心中自有是非之分,也无需我来定论。”他勾起唇角冷冷一笑,她对谁都掏心掏肺,唯独对自己苛刻之至,那些没心肝的自然会认为她好欺负。可她即便是被欺负得狠了,也只见惶恐不见愤怒,小心翼翼地退开几步,依旧把心捧在手中,满心盼着对方接纳。这个傻姑娘,当真好骗得很。

子期暗暗握了握拳,轻轻长出一口气,见她仍是迟疑,为她紧了紧斗篷,伸臂抱住她,沉声道:“此事应与不应全凭你心意,无论你怎么选,我都陪在你身边。我虽不能弥补你少时缺憾,但自问可保你余生体面周全。”任谁也不能欺辱你、再给你脸色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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