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众人渐渐止住了笑,子成逗他:“你怎么知道小妹妹能嫁给你?”
阿绰挠了挠头,鼓着腮帮子,伸出胖胖的小手指了指月牙儿,道:“娘亲跟我说你要成亲了,月牙儿姐姐喊你成哥哥,这不是要做你的新娘子了么?”子成与月牙儿对视一眼,目中皆是欢喜神色。
陶翩然摸摸他头,笑道:“我家阿绰真聪明。”阿绰看看娘亲,越发鼓舞,又对子成举了一例道:“还有,昨天娘亲哄我去睡,我还听见她喊爹爹予哥哥呢!”陶翩然瞬间两颊飞红,捂住阿绰的嘴,看向宣予的目光中却满是柔情。众人掌不住,又是一场大笑。宣予向来清冷,闻言轻轻一笑,揪了揪儿子的小耳朵。
一场夜宴,宾主尽欢,两家商议好亲迎之期,议定男方由宣予主事,梁垣夫妇诚挚道谢道扰,夜深方散。
梁垣一家在不簪院住下,这院落多植常青之木,虽已入冬,仍有几分郁郁葱葱,不现颓色。院中有假山凉亭,山中有小路,甚是雅致。夫妇二人看后院甚大,另有三个小跨院,客房甚多,仔细算算,足可安顿子期家中兄弟子侄与忧黎诸人。二人商议好后便写下书信,分别寄送至忧黎与乐川,诚邀众人赶赴常山观礼。
因云眷尚在孕中,出门不多,怕她寂寞,何幼瑆与陶翩然有时会过来和她闲话家常。这一日,何幼瑆带来一位稀客。
云眷正在厅中饮茶,与子期商议远客如何安置,老家人报朱夫人携客来访。二人闻言迎出门去,只见何幼瑆与一妇人携手而来。那妇人身披一袭湖蓝色斗篷,内着宝蓝团花锦缎棉袄,系着墨蓝绣水仙的留仙裙,皮肤白腻,面如满月,眉眼弯弯,满是笑意,尤其双颊上一对梨涡很是醒目。虽是妇人装扮,笑起来带着三分调皮,依稀可见少女时的娇憨之态。
“明靥?!”云眷又惊又喜,与尚明靥相互打量,执手而笑,眼中皆见泪意。
二人读书时虽非同窗却情谊深厚,后来云眷成了内门弟子,近乎归隐,孙家离忧黎甚远又几经搬迁,以致一别二十载。年少别离时尚是闺中女儿,青丝简挽,容颜如花,如今再会已是不惑之年,面上已刻下岁月的痕迹。
问起她如何来此,尚明靥道数年前随夫家北迁,恰逢何幼瑆去娘家待产,孙何两家离得不远,二人往来便多了起来。因子成婚期已定,何幼瑆往娘家报喜讯时也将喜帖送到了孙家。听闻昔年两位故友结亲喜出望外,左右家中无事,早早便赶来常山。
子期与何尚二人见过礼,吩咐厨房备了几样茶点,又陪坐了一时,告罪一声出门去了。
尚明靥早听何幼瑆提过云眷这些年长留书院,只得一女,过往甚是简单。云眷问起她这二十年来踪迹、近况如何,尚明靥道她离开书院不久便成亲,随着丈夫东奔西走,三年后生下一对双生子,到了年底已是一十七岁,均未结亲,兄弟二人除了读书习武便是随着爹爹打理生意。
拭了拭面上泪珠,尚明靥问起月牙儿怎么不见,云眷凝神想了想,笑道:“一大早说是哪家糕饼铺子开张,要去买些回来,还说去挑什么花样子,我出门不便,便叫嬷嬷陪着去了。”
何幼瑆抬了抬手,点头向两人笑道:“这个我知道,若瑆同我提过。那日若瑆缠着月牙儿玩,说她夹袄上绣的花样别致,自己也想要。月牙儿便说要做个花样荷包送给她,惹得她眼巴巴地盼,估计今天就是为这事去了。”说到此处不禁对云眷感叹:“月牙儿这孩子,为人处事细心周到,别说我和官人,就是这么点的孩子她都放到心坎里惦记着,不但知书识礼,更是知冷知热,让人打从心底喜欢,我真盼着若瑆长大了也像她一般才好。”
尚明靥笑道:“那也是师妹家好教养,我家那俩小子若也能结到这种好姻缘,我怕是做梦都能笑醒。”指着何幼瑆对云眷笑道:“你是不知道,我们这一路过来她就不住口地夸了一路,说那孩子心地好,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出挑,你可知道我有多羡慕?”顿了一顿,感叹道:“总觉得咱们相识还是昨日,回头看去却已隔过了这许多年。更没想到,你们两位还成了亲家。”三人忆起昔时同散堂中趣事,或感慨或大笑,叹岁月匆匆,年华飞逝。
再坐了一时,二人起身告辞,云眷诚挚相留。何幼瑆拍了拍她手笑道:“你如今该好好养着,等到了正日子怕有的忙呢。再说咱们很快就是一家人了,还用这么客套么?”
尚明靥从旁打趣道:“就是就是,说了这半天话可累了吧?我们要是不识趣,怕妹婿心疼呢。再说我总要吃过了喜酒才走,还有好些日子,我时不时就能过来看你。”
云眷直送到门口,望着二人登车方才回转。
再过几日,梁垣一族先派人押车而至,并附上书信与礼单,道族中有女待嫁,家中亲长手足必定准时赴约。
云眷看着长长的礼单,见列出的贺礼丰厚贵重,竟似不少于夫妻二人备下的陪嫁,心中甚是感动,道:“你族中如此看重月牙儿亲事,可见是你待她亲厚之故。”
子期放下茶盏,接过礼单翻了翻,故作正经地笑叹道:“这可说反了,我这个当爹爹的实在没帮上多大的忙。大哥自小便沉稳内敛,颇得爹爹与宗伯族叔等人赞誉,他们常言好男儿便该如此那般。和大哥一比我吊儿郎当游手好闲,不知道多招人厌。家中亲长这么看重她出阁之事,主要还是因为咱们家这个小姑娘太讨人喜欢。”说到此处停了一停,拉长了声调道:“不过从今以后过年他们可就寂寞喽!”
自成亲之后,每到年节三人便一道去乐川。除夕夜宴时合族齐至,宗族中未长成的后辈单列出来虽足能占满三桌,却清一色全是男孩,故而月牙儿独得众家恩宠。想到此处云眷不由一笑,道:“那你还是得谢谢我,因为我你才有了这么个好女儿。”
子期见她明眸流转,双颊生晕,嘟着嘴故作居功之状,一副伶俐之态,只觉心里说不出的喜欢,忙笑道:“是是是,如果没有云眷师父,哪来的月牙儿?哪来的她妹妹?”
云眷靠在他肩上轻轻嗔道:“又胡说,你如何知道这是个女孩?”
子期轻轻一哼,扬眉笑道:“我就是知道,我还知道明年的除夕夜宴,我又要在族兄族弟中大出风头。他们怎么生都是儿子,贴心小棉袄全来我家,他们就只有羡慕的份!”
云眷知道他是在逗自己开怀,望着他神采飞扬之态,默默而笑。子期,你从不知没有父母庇护的孩儿会有多辛苦,你亦不知世间凉薄若此,月牙儿与我何其有幸,谢谢你......
又过了几日,子期族中堂兄弟陆陆续续赶来,云眷妥善安排了众人食宿。因喜期越来越近,每日便忙碌了些。
这一日,月牙儿的嫁衣送到,看着她试完又嘱咐绣娘改改腰身,好容易得了空闲,看看离午时尚早,便在花厅饮茶。忽听到厅门被轻轻叩响,扬声道请进,却不见有人来。
云眷好奇,放下茶盏,打开房门,只见门前空空。正纳闷间,门边伸过来一只手,拉拉自己裙角。云眷低头见是一个小小的娃娃,穿着宝蓝色袄裤,胸前挂着一只小小的敞口荷包,坐在门槛上,倚着门框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见云眷垂头看他,那娃娃伸出两只小手,清清脆脆地说了句:“姑姑抱抱。”
云眷刚要俯身抱她,子期恰好从后厅转出,见状忙道:“你放着他,我来抱。”那娃娃被子期抱在怀里也不怕生,看了看子期,又转头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打量云眷。云眷看得喜欢,在椅上落座,拍了拍手道:“给我也抱一抱。”子期也觉有趣,把那娃娃放在云眷腿上,含笑旁观。
云眷柔声问道:“你是哪家的娃娃?你爹爹和娘亲呢?”
“爹爹说让你猜。”那娃娃虽甚是年幼,口齿却极伶俐。
云眷见他听得懂自己发问,皱眉想了一回,屈指点了点自己额头,笑道:“这几日叫我姑姑的人太多,委实猜不到。好孩子,告诉姑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七月。”娃娃看了云眷两眼,胖胖的小手从胸前荷包里掏出几只瓜子,拉过云眷的手,将瓜子放在她掌心,干脆利落地发号施令:“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