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期长叹一声,拉她起身坐在床边,拍拍她肩膀,安抚道:“云眷她不是怪你疑心,她是......心疼。你再这么哭,她只会更心疼。”
心疼面前的月牙儿,也心疼多年前那个孩子。
子期坐在榻边,扶云眷靠在自己怀中,轻轻拍着她肩膀,哑声道:“你出生那日,云眷她......就是这般抱着你哭,哭得肝肠寸断,伤心欲绝,那副模样,我至今都记得清清楚楚。她素来心软,你这般问,虽是自己多心的缘故,却让她心疼。”心中定了一定,温声续道:“爹爹跟你说,以后就算有了弟弟或妹妹,你还是这家中长女,是爹娘的掌上明珠,是梁垣府独一无二的大小姐,你若有闲暇,还要帮爹娘教导年幼弟妹,他们也会敬长姐如母。”轻轻晃了晃手臂,向怀中柔声问道:“我说得对不对,云眷?”
云眷回过神来,慢慢点了点头,抬起泪眼看着月牙儿,抽泣道:“对,都对,就算有了弟弟或妹妹,我也要教他敬你爱你,他若有什么不是,长姐如母,你就替我们管教,他不能不听。你的房间我们会一直给你留着,你的衣衫用物一概不许动,就算你出嫁,这个家永远都是你家,你随时可以回来。”略顿了顿,抬袖擦擦双眼,续道:“你是我和爹爹的心头肉,一天是就一生一世都是。等我们百年之后,家中产业你和弟弟或妹妹平分,我们为人父母绝不偏私。子期,我说得对不对?”说罢,她回头看着子期,双目满是希冀,双手紧紧抓住他前襟,犹如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子期见她殷殷期盼中隐有两分癫狂,暖暖一笑,点了点头,目光温柔如春江之水,为她捋了捋鬓边碎发,下颌抵住她额角,轻轻晃道:“云眷说得不错,月牙儿本就是咱们的心头肉,就算再有孩儿,咱们也是一般对待,绝不偏私,就算嫁为人妇,也永远是咱们的掌上明珠,以后她为人母,咱们就是外公外婆。”云眷闻言,双臂软软垂下,虽泪水未干,却满面欣慰之色。
月牙儿本已止住了哭,听到这里,握住云眷双手,将头枕在子期膝上,启唇一笑,泪水如断线珍珠般滚落,轻轻道:“月牙儿有幸,有这世间最好的爹娘。”
云眷情绪大起大落,又痛哭一场,过不多时抽泣之声渐止,呼吸由短促变得均匀悠长,终于沉沉睡去。
那日何大夫临去时反复叮嘱胎儿未满三月一定小心保养,又开了养气补血的方子固本培元,对胎儿也有助益。见子期差人抓药不放心,又不舍得离家,月牙儿便自告奋勇,亲自跑了几家药铺,生怕忘了大夫叮嘱,抓完药回家前又跑了一趟何大夫的医馆问长问短,一一提笔记下,确认并无遗漏方罢。
她的嫁妆已经齐备,首饰衣衫原无定数,但在云眷夫妇看来,自是越多越好。云眷自觉好转,要再陪着添置些,父女二人死死拦住,想要给她做几件贴身小衣又被拦下。月牙儿道家中乳母嬷嬷不少,这些活计不劳娘亲动手。云眷笑道:“傻孩子,等你做了母亲、有女待嫁才知道我此时心肠,这些活计我虽不如乳母嬷嬷做得好,但有些活计不是针线上的人能替代的。”子期知道她深感于柳婶为她裁衣之情,也不硬拦,劝慰道:“大夫说前三月最是要紧,算算也没有多少时日,你且好好调养,等过了头三月,一切随你可好?”
云眷应下,安心保胎,闲暇时除了翻翻书卷便是反复斟酌采买单子,想到什么便随手记下,与子期商议,务求尽善尽美。
常山与忧黎相隔虽不远,但快马也要一日方至,若是寻常探亲访友倒也罢了,喜事却不甚方便。思及梁垣夫妇对月牙儿疼宠,从家早早离开、不能当日迎娶必定深以为憾,朱微提议梁垣夫妇与月牙儿早些时日到常山,自己提前备好一切事宜。子期考虑云眷舟车劳顿恐有不适,提前寻好住处再好不过,便派了得力之人先去常山打点住处,又将家中事务交代清楚,妥善安排了月牙儿嫁妆运送,算算云眷身孕已满三月,车马应无大碍,便携妻带女去往常山。
几人进城是在午后,打前站的老家人告知子期说亲家老爷已做好安排,腾出一所私人庄院供筹备婚仪之用,并奉上书信一封。拆开来看乃是朱微亲笔,信中言道客店人多杂乱,不若这处院落清净,一来可随心装饰以备送女出阁,二来众人可安心休息,若有至亲前来也方便留宿、闲话家常,此院乃宣予私产,月牙儿是他义女,在此出嫁也是顺理成章。
见子期沉吟不语,云眷轻轻道:“你若不喜欢,我便给小朱师兄回复书信,咱们另去寻一处客栈便了。”子期为她拢了拢外裳,朗朗笑道:“我在想既是有这么处院子,月牙儿的婚仪便如同在家一般置办,时日尚有宽裕,咱们把这宅子装点一下也来得及,只记得不损毁原有摆设就好。朱师兄讲明是宣师兄的院子,他为着避嫌代为安排也就罢了,娘子也如此信不过我么?”
眼见她欲言又止,子期笑道:“我素知你心如朗月,你做什么我不插手只因我信得过,而不是不在乎,我这么说你可放心?”云眷颔首而笑,慢慢道:“我怕你只为顾着我,心中委屈。”
子期噗嗤一笑,低声道:“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便不委屈。何况咱们有女待嫁,还有这个孩儿,双喜盈门,我不知道有多开心。”
云眷见他眉目间一派爽朗清明,毫无不快之意,心中顿宽,一笑嫣然。
第99章 尘缘深重
云眷等人行李虽不少,但因出门前便规划妥当,落脚之处又比计划中宽敞了许多,故而略加归置便已稳妥。
第二日,朱宣两家设了洗尘宴款待梁垣一家。宣予之妻陶翩然年纪甚轻,眉目间极是俏丽,子成常以小婶婶呼之。宣予之子小名阿绰,已近三岁,比子成幼妹若瑆小了不到一岁,两人平素便喜欢玩在一处。两个孩子一穿粉红色衫裙,一着水绿色袄裤,眉目精致如画,恰似一对金童玉女。因子成最近几年在外读书回家甚少,他喊小婶婶二人觉得极是新奇,便相携猫在子成身后,伴着鬼脸一同喊。若瑆如此称呼倒也罢了,翩然见亲生儿子也这般称呼自己,又好气又好笑,初时不加理会,哪知两个孩子见满桌大人哄笑越发得意,直跑到她眼前来,一左一右,扯开喉咙喊得极是开心。翩然再也掌不住,跟着大笑,想想不对,板起脸作势追打。
若瑆自小便赖在母亲怀中长大,想也不想便向母亲奔去,阿绰也想寻朱伯母庇护,见母亲阻住了去路,慌乱之下扑到云眷身边,抱住她腿大喊:“姑姑救我。”云眷笑笑,将他揽在怀中。何幼瑆温言道:“阿绰来伯母这和姐姐玩,别缠着姑姑。”见阿绰不理,自顾倚在云眷身边向翩然做着鬼脸,向翩然道:“师妹有孕在身,孩子们跑来跑去,小心撞到了她。”
翩然唤阿绰过去,阿绰摇头,拉住云眷衣角只是不肯。云眷笑道:“我也是习武之人,那就那么娇贵了?不妨事。”子期问阿绰:“姑丈抱抱阿绰可好?”阿绰只觉自己腾空而起,转眼对上了子期,嘟嘴道:“不好,阿绰想要姑姑抱。”
子期将他放在膝头,笑道:“姑姑腹中有宝宝,现在抱不得阿绰。”阿绰咬着手指,歪头问道:“阿绰不信。”想起满桌大人饮食起坐言语中对云眷颇为关切,乌溜溜的大眼睛转了一转,轻轻问道:“那宝宝是弟弟还是妹妹?”
子期接过云眷递的帕子,擦了擦他小手,又刮了刮他鼻尖道:“阿绰真聪明,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都要喊你‘阿绰哥哥’。”阿绰得了夸奖很是得意,看了看子成与月牙儿,又瞄了瞄云眷肚腹,想了想,轻轻溜下地,到了母亲身边,攀着她头颈耳语。
陶翩然听了先是愣住,忽地望着子期与云眷掩口而笑,众人不解。翩然环视在座众人,笑道:“阿绰,你再说一遍。”
阿绰见母亲笑得开心,众人皆注视着自己,颇受鼓舞,握着小拳头,挺胸叠肚,扬声道:“如果云眷姑姑生的是个小妹妹,一定要嫁给阿绰。”一语既出,众人相顾大笑,连若瑆都笑得前仰后合。云眷红了脸,只管低头吃粥,子期含笑为她夹菜,手却抖得厉害。陶翩然本就有几分孩子心性,眼见儿子如此豪气干云,笑得眼角见泪,垂头往他小胖脸上亲了一口,笑道:“好儿子,有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