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期见她眼波流转,笑得颇有几分赖皮,握着她肩膀轻轻道:“你当面便是爱这么胡说八道,从不吐露心声,刚才你同安无师父说的那番话若不是我恰好听到,怕是永远也等不到你当面说给我听。不过,就算是这般,我......也很感动。”顿了一顿,笑问道:“你有没有盼着我今晚过来看你,与你一同辞岁?”
云眷见他目光热切,面上红了红,转头望着他身后素灯映照下的庭院,勾了勾唇角,低声道:“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么说......你是盼着我来看你了?”子期笑问道。
云眷垂头,将披风系带一圈圈绕在手指上,闷闷道:“我想着除夕之夜山下必定热闹得很,年轻弟子们玩心重,只要礼数不缺也不必非要拘在这里,喜欢去哪便去哪。从师尊灵堂一路走来,整个别院冷冷清清,好像除了师父和我再也没有旁的人。”
子期为她紧了紧披风,静听不语。
“刚才坐在这里,转身是别院的亭台楼阁,远望是山脚的市集。一边是远俗避世,一边是红尘烟火,我两处都喜欢,却好像又不在任何一处,心里忽然觉得寂寞。正想着你和月牙儿在山下守岁,我得明年才能见到你们,没想到你突然就在那里了......”
子期听到此处心中蓦地一暖,收紧了手臂,温声道:“傻瓜,我既留在这里,自然要来陪你守岁的。只是偌大一个宅子缠手的事情太多,又是头一次过年,我要等交代阿平的事情办妥、采买齐全、安顿好月牙儿才能赶来。”朝风来处移了移,挡在她身侧,又为她紧紧披风的绳结,轻轻道:“原以为你生性淡漠,喜欢独来独往,我宁愿咬牙隐忍也不舍得强求,所以以往那些年,我能耐得住性子等。自从知道你的心意后,我便......度日如年,总想着赶快把内务打理好,让你能早日搬进来,只管开开心心地住着,不必为俗务劳心费神......快看!”
云眷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只见有烟花在空中相继炸开,似无数流星四散飞驰,映得半边天空亮如白昼。
子期看她目不转睛地仰望着天空中竞相盛放的烟花,双眸被映得灿烂如星,眉梢眼角皆是笑意,问道:“好不好看?”
云眷点头笑道:“好看,以前我从未留意过山下的烟火,没曾想竟是这么好看。”
“那你是喜欢别院多些还是喜欢山下多些?”
云眷笑容凝在嘴角,抬头看了看空中的烟火,又转身看了看背后的楼阁,沉默了一时皱眉问道:“为何这么问?”
子期伸手抚向她眉间,笑道:“以后你若喜欢幽居避世,我便陪你归隐;你若喜欢入世,我便陪你看尽红尘烟火色。你若两样都喜欢......”他拉长了声调笑道:“忙时你只管埋首宗卷,闲了我为你敷粉画眉、添粥着衣,你不必纠结自己喜欢哪一处,因为无论你在哪我都陪着你,朝夕相对,再不分离。”顿了一顿,柔声道:“只要你不再蹙眉,怎样都好。”
云眷,你人虽避世,心却已被我拽入红尘,看到你刚才犹豫不决,你可知道我有多开心?
云眷心中莫名收紧,似有什么沉了一沉后铺天盖地地蔓延开来,正如远处的烟花炸开一般,灿烂华美,璀璨夺目。转头看向子期,只见他眉眼轮廓坚毅,如刀削斧凿,双眸却满是柔情,灿若星辰,烟花绚烂未能夺其光芒,鼻中一酸,视线渐渐模糊,轻轻点头,笑道:“好,那我便一直陪着你,再不分离。”
子期心中欢畅,柔声道:“明年除夕夜你、我、月牙儿就能一同守岁,她一定开心得不得了。”
云眷点头笑道:“这些年我从未陪伴过她,只希望能多伴她两年。”刚刚说完,感觉他手臂蓦地一僵,诧异之下侧过头去,借着烟花映照,见他眼中满是疑惑之色。转念一想,抿嘴笑道:“你想哪里去了,我是指月牙儿已近及笄之年,难道她不许婚嫁人么?”
子期闭了闭眼,长长呼出一口气,拖着长声埋怨道:“云眷师父,你平日也是这么教授课业么?话说得不清不楚,弟子如何听得懂?”
云眷勾唇浅笑,托腮沉思片刻,皱眉问道:“书院招收弟子要经过几番考较,并不收痴呆之人,如何会听不懂?”
子期白了她一眼,冷哼一声,双唇边笑意却越来越浓,收紧了双臂,道:“随你怎么说,只要你不离开便好。”想了一想,叹道:“一晃月牙儿也长这么大了,不过还不急,总要等她行了笄礼再说,这两年咱们留意着后辈中的杰出子弟,必要给她挑个好人家。”
云眷抬眼望着远处的灯河,深吸一口气,轻轻摇了摇头,缓缓道:“恐怕她的缘法就在眼前,咱们要费心也不能够。”
“哦?难道是我离开那段时日有了什么变故?”
“之前阿薛和我提过成渊与子成似都中意月牙儿,你回来那日也听到的,她问我什么是刻骨铭心的喜欢。看她那模样似是有了心仪之人,只是不知道是二人中的哪一个。后来师尊大去,院务冗繁,她随你在山下居住多些,我一直无暇问她。其实......也是不知该如何问,她虽喊我娘亲,但是从小到大,我从未与人谈及闺中之情。既不知如何开口,便一直拖着了。”
子期点了点头,笑道:“今夜我上山来,见成渊正带着弟子在院中巡视门户灯烛。他听说月牙儿在家中守岁,并未与我一道来别院,又顾虑家中并无长辈在堂,他不便登门,似是颇为失落。这孩子这些年越发稳重,处事也周全。那子成我虽见得不多,但言谈之中能看出他性情温良,颇有君子之风。”说到此处,转头望着云眷,笑道:“两人品性俱佳,你做娘亲的说说看,你看好谁?”
云眷垂头沉吟片刻,轻轻道:“若是我选,自然是成渊更合适些。你我算是看着他长大,于他人品再清楚不过。月牙儿若是嫁给他,每日在咱们身边,若有什么事情也可护她周全。”
“子成不好么?月牙儿若嫁给他,安安稳稳做个富贵闲人也不错。莫非你不中意他?”
云眷轻轻摇了摇头,道:“不是,子成家世不错,朱师兄与何师姐为人厚道,实在是很好的人家。我只是想月牙儿自在无拘惯了,成渊更能纵着她。”说到此处停住,无奈地笑了笑,低声道:“这也是我的一点私心。”
子期拍拍她肩膀以示安抚,温言道:“你且宽心,不论门第高低、所在远近,只要月牙儿喜欢、对方能真心相待便好。将来不论她选了谁,咱们都能配得过、配得起,谁能娶到她是谁的福气。”
远处传来隐约的欢呼声,紧接着鞭炮声连连作响,子期拱手笑道:“子正时分,梁垣期贺您新岁了,云眷师父。”
云眷侧头而视,笑盈盈道:“梁垣公子,此后余生,年年岁岁相守,岁岁年年共度,可好?”
二人执手,相视一笑,心中俱是柔情无限。
第二日众人照例晨起,先到道业堂拜过忧黎祖师,又到镜封灵前奉上清香一炷。安无将余下的繁文缛节一概免去,只略略几句,勉励众人新年伊始,必要勤勉不辍,修正己身,为弟子表率,众人皆恭谨以应。
众人才散便有堂外候着的弟子来报梁垣父女送来朝食,此刻已在膳堂候着。安无向来洒脱随和,既是新年喜庆时,便不拘平日的规矩,招呼众人齐向膳堂而去。
往日院中除了家极偏远的弟子,只有一名授业师父留院值守,最多也不过两三位,如此这般齐全数十年来还是头一遭,便是各人往年在家中过节也决无这般热闹,故而新岁第一餐自是格外郑重,安无昨日便派云锐与阿薛着手安排。未料这父女二人一早赶来,送了这许多吃食,众人拼了几张长桌,将酒肉饭食分了,持杯举箸间说说笑笑极是快活。
月牙儿本就对云眷甚为依恋,加上年节又与往年过法不同,一早便寻出新衣穿上,催着父亲上山来。见了诸人便称呼师父、舅舅、师兄,她嘴甜人美,毫无骄纵之气,众人自是喜欢。
成渊装束一新,虽为着掌门新丧,服饰简素,但到底少年心性,将自己从头到脚修饰得无不妥帖,本正思量着朝食过后寻个什么因由溜下山去,再寻个什么因由去梁垣府拜访,却见她一早便和父亲到了别院,顿时开心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