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黎眷+番外(142)

“密道?”

“不错,别院前身是前朝逆王行宫,行宫之下开凿了许多密道。拂衣前辈不知如何得知,后来尽数告知师尊。师尊未免去隐患,接任掌门后曾封死绝大部分,只留少少几处以备不时之需,也是为纪念心中至爱。郑绍平不知如何得知其中一处,用来囚禁门人与弟子。”

云眷点了点头,道:“师尊对山中密道了如指掌,难怪他能寻到被囚之人。落月峰那处禁室连着一间小小密室,想来便是拂衣前辈拜入忧黎前的暂居之所,所以师尊会在那里与她相识。”

安无缓缓点头,叹了口气,续道:“师尊提到他此生最快活的时日便是与拂衣初识之时,因她只身出逃,并无乐器随身,师尊课业之余去落月峰探望,她便以舞相娱,最常跳的便是......”

“是胡旋舞......”云眷潸然泪下,哽咽道:“应节、却月......胡腾儿,胡腾儿,家乡路断知不知......想必这位拂衣前辈也和那舞者一般,家乡路断,再难回转,终致客死异乡。”

安无知她心软,开解道:“拂衣前辈虽生如飘蓬,孤苦无依,但是她与师尊相知相惜,哪怕红颜早逝仍得师尊惦念数十载,已是不枉此生。”

镜封与她相知相识,未等携手便天人永隔,成终身之憾。后来虽年纪轻轻便继任掌门,忧黎声望日隆,然踏遍山川、阅尽繁华,心中念念不忘的终究是落月峰的一抔黄土,百年之后更是埋骨于斯,只为长伴她左右。

除去掌门服冠,卸下生前荣耀,师尊也只是世间一名爱而不得的寻常男子。

想必此刻他已见到拂衣了吧?

穿过回廊,顺着甬道,二人信步慢行。

走上一处草坡,别院界墙已在眼前。那草坡地势甚高,天气晴好时别院中弟子常立于此处登高远眺。回首来处,别院的亭台楼阁尽收眼底。

回廊上已起了灯,因逢新丧,灯笼俱是白衣素烛,笼衣上偶有涂鸦也是寻常墨色,绝无彩绘,冷风吹过,灯笼随风而舞,衬得别院一派凄清。

安无知她向来善感易伤,指着界墙外问道:“云眷,你在这边能看到什么?”

此时正值暗夜,时有鞭炮之声传来,云眷凝神分辨,远处山脚下隐约可见火光移动,似是有人持火把沿长街而行。火把多了,便似灯河流淌,又似火龙在山脚蜿蜒,望去甚是热闹。

“弟子看到烛光灯火,看到许多人。”

二人面向山下席地而坐,安无朝掌心哈了口热气,搓了搓双手,抱臂点头而笑:“世间之大,人若微尘。山下这些百姓于这世间虽不起眼,但他们在自己家中是丈夫、是父亲、是妻子、是母亲,是不可或缺的存在,虽生而平凡,但自有意义。”

说到此处,他转头望着身边这个自己看着长大、一路磕磕碰碰走来的弟子,语重心长道:“云眷,师父知道你喜欢的不是凄清孤寒的高屋广厦,你要的从来都是这片人间烟火,也盼着终有一日你能如山下百姓一般过得开开心心,与有情人相偕白首。我忧黎内门弟子虽从来不禁婚配,但大半还是孑然一身,或是为情所伤,或是天人永隔,或是缘尽情断。比如师尊与拂衣前辈、我与青螺,都是情深缘浅,求而不得。你尘缘颇深,可要惜福。”

云眷抱膝托腮,沉吟了一时,默默点了点头,轻轻道:“弟子半生情寡缘薄,本以为终有一日会斩断红尘,无所牵念地在我那间小小剑阁中了此余生。未曾想半生已过,亲缘情缘日厚。现在回过头看,尘世之中,有些事值得我舍命去做,有些人值得我以性命相托。”轻叹一声,笑道:“半生已过方知人生际遇无常。”

“你或许亲缘淡些,若论情缘,那是你不愿面对罢了。先前见倾付与你谈诗论词甚为相投,后来听说你同窗中有位曲君为你画眉赠衣,现在有子期候你多年,月牙儿也从襁褓中婴儿长成明媚少女。”说到此处,安无拍拍她肩膀,问道:“师父向来视你如己出,此刻只想问你一句:如今选择可是出自本心?”

云眷望着山下灯河,沉吟良久,缓缓道:“弟子自小便与诗书为伴,在同散堂时每谈及字画诗词,我与宣师兄看法极似,常生出相见恨晚之感。虽觉与他投缘,但却无丝毫烟火气,现在想来,我与他是君子交、笔墨交;曲师弟的喜欢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临别前更将我......困在一室,画眉敷粉,在寻常闺阁女儿眼中或许是最体贴、懂情趣的夫君,于我而言,少了几分心意相知,徒留鬓影脂香。而子期......”

说到此处,她心中微酸,深吸了一口气,顿觉胸中充盈着清凉之意,抚了抚肩头,抱紧双臂,轻轻道:“子期与我相识多年,虽细心抚养月牙儿,却从不挟恩示惠,虽......候我多年,却从不逼迫我决定去留。他能与我茶叙倾谈,也能为我置办首饰衣衫,烟火尘世中有他相伴,想来这一生不会无趣。当年弟子处事不够周全,徒有一腔孤勇却不能善后,救下月牙儿扔给他照顾,允诺了照顾苍梧却有始无终,还是将问题扔给他。”云眷说到此处,语声已有哽咽之意,略停了停,续道:“或许我自己也未察觉不知何时起已对他颇为依恋,对着他可以毫无顾忌地放声大哭,可以不顾仪态地捶胸顿足,看他开心我便开心,之前他离去月余,每日我虽忙着院务,有月牙儿相伴,但心中仍觉空空落落,或许......”抬袖拭去面上泪痕,笑道:“或许我早已对他情深而不自知。”

一条人影缓步而来,在几丈外停住,安云二人交谈并未刻意压低语声,云眷所言他站在下风处听得清清楚楚。此时夜风袭面,虽寒如刀割,时有枯枝断裂之声,他却如沐春风,如聆仙乐。见那两人不再言语,他踏着荒草枯枝,一步步走上坡顶,安云察觉动静,回过头来。

子期语声沙哑,躬身而揖:“安无师父。”

安无站立起身,随手拍了拍棉袍上的灰尘,负手笑道:“是来接云眷同去守岁的么?”

子期扬扬手臂,温声道:“今日师尊三七,云眷必要守在书院的,晚辈不敢相扰,便带了些茶点、果子给各位师父与留守的弟子,再来给她送件寒衣。”

书院每年皆有不归的弟子,诸位师父娶亲的虽甚少,但都有父母亲眷,往年年节时众人免不了回家守岁,陪同家人过节。然今年逢掌门新丧,书院中内门弟子俱留守别院,不肯离去。

安无人情世故通达,知道以子期用情之深、处事之厚,辞岁之夜带来的必不只点心和果子,也知道他此时面上虽平和如常,心中怕是早已狂风大作、波澜漫卷。想到此处心中欢畅,哈哈一笑,打趣道:“我若再不走未免显得太不识趣,索性便倚老卖老一回,去尝尝咱们新姑爷的孝敬,除夕之夜,你二人也好好聚聚。”

子期躬身作别:“师父慢走。”

安无朗朗一笑,拍拍他肩膀,宽袍大袖,飘然远去。

第90章 执子之手

目送安无离去,再回头,只见云眷仍坐在原处,手肘撑着膝盖,托腮支颐望着自己,一派恬然。

子期抖开手中披风给她披在身上,却不松手,连她一同拥在怀中,以腮抵着她额角,静坐无言。

“只有你自己来了么?月牙儿呢?”云眷用手肘推推他,静了半晌,不见他回答,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子期板着脸冷冷道:“生气。”

云眷闻言颇为意外,偏了偏头,盯着他双眼问道:“你为何生气?”

“我气你傻,这么冷的天外衫也不多加一件,是要出来冻雪人么?”

云眷掌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随即转了转眼珠,敛起笑容正色道:“你不谢我就算了,居然还来怪我?”

子期双唇紧抿,白了她一眼,淡淡道:“云眷师父,弟子为何谢你?还请明示。”

云眷侧头看了看他,缓缓道:“弟子们课业已毕,近日院中事少,我研习易经八卦略有小成。今日午后闲来无事便发了一课,你猜卦象何解?”见他冷着脸作侧耳倾听之状,握拳掩唇,轻咳两声,摇头晃脑地续道:“卦象上说‘年岁之尾,亥末时分,忧黎别院,君子登临。膏粱鲜美,佳酿年陈,甘果米栗,另附寒衣。不宜齐备,拂公子意。’为了不让你白忙一场,我顶着寒风在这冻了大半夜,生怕备得全了,负了你这一番美意。你说你是不是该谢我?”说罢摊摊手,笑眯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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