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锋师兄,平日你不及清萧师兄随和,不及云锐师兄爽直,为了不在广涵面前留下话柄,我总是提防你,对你敬而远之。谁曾想如今欠了你这么大一个人情,我可怎么还得上?”
为着广涵的缘故,清锋与自己走得并不甚近,虽然不曾明帮着自己,但是偶尔也会私下提点几句。
火渐渐旺了些,云眷取过竹篮,捧了一捧元宝投到火堆中,眼见元宝压住了火势,用枯枝将元宝拨了拨,火苗从缝隙中窜出来,元宝转瞬化为灰烬。
记得柳儿说过,她曾随柳婶给外祖母上坟,柳婶说若冥纸元宝化得快烧得干净就是亡者收得欣慰,有了银钱打点,在阴间能少受些苦楚。
“清锋师兄,这些都给你,你到了那边该打点的打点,该疏通的疏通,不要舍不得花,有钱能使鬼推磨,初来乍到的,能少受些苦楚,等五七和七七我还给你送......”
暗夜之中火光极是显眼,远处有人影悄然而至,她辨认了坟前之人,沉吟片刻,停步不前。
云眷察觉有人到来,也不起身,只凝神留意背后动静。见来人在身后丈余处停住,也不开口,只静静站着,她心中明了。将篮中剩下的元宝与纸钱一股脑倒在火堆中,待尽数化了方站起身来,退后几步,对着墓碑双手抱拳,深深一揖。慢慢垂手,触到腰间缠着的软鞭,心中略略一定,转身看向来人。
广涵也是一身素服,火光映得她脸色忽明忽暗,隐约可见她神色木然。
从山下到山坳仅有一条小路,广涵虽未站在小路上,但所在之处隐然阻住了去路。云眷不愿从她身旁绕过输了气势,便就在原地站着不动。
良久,广涵开口道:“你......来给他送纸钱?”声音暗哑,似有几分哀伤之意。
云眷负手,暗暗戒备,右手握住后腰间别着的鞭柄,冷冷道:“不错,我烧了很多元宝铜钱给清锋师兄花用,他收得很是开心,这下你没办法再收回来了。”
清锋头七之时云眷伤势已大好,曾带着香烛果品去他灵前祭拜,其时广涵披麻戴孝,以未亡人身份为他守灵。见了云眷,劈手夺过祭品扔出灵堂,又出招将她逼退。云眷知她心中深恨自己累得清锋身死,也不言语,只默默离去。今夜来山坳中祭拜,终究全了自己一番心意,面对广涵时不禁颇为快意,连带言语间也带了几分刻薄。
广涵见她此时嘴角微挑,双目斜睨,用平日对着不肖弟子摆出的冷脸对着自己,丝毫不掩鄙夷之意,想到她自从同散堂混战那夜之后便似换了个人一般,与多年来唯唯诺诺之态直如天渊之别,心底慢慢升起几分寒意。
“师父若有疑虑,可以想想若是清锋师父还在,他会如何?”那日成渊的话在耳边响起,清锋若在,他会如何待眼前之人?
清锋......
云眷见她沉吟不语,不敢懈怠,手紧紧握住鞭柄,脑中飞快地将阿薛提点过的杀招过了一遍,凝神望着眼前之人。
广涵时而皱眉时而紧抿双唇,似是忆起了昔年之事,脸上变幻不定,忽地柔柔一笑,长出一口气,缓步向清锋坟前走去。
云眷颇觉意外,转头回望,借着灯笼的微光可见那道素白身影倚在墓碑上,似是与意中人相依相偎。忽地过了一阵疾风,灯笼翻飞,笼心处别着的蜡烛掉落,灯笼的纸皮燃起,火光骤然大亮,清清楚楚地映出广涵面颊上那两道泪痕。她泪流不止,泪水在下颌处聚集,又滴在衣衫上。
便是当日清锋身死云眷也未见她如此伤心,现下见了她这般模样,心中莫名难过,手无力地自腰间垂下,心中悔道:“清锋师兄为我舍出性命,她痛失爱侣,迁怒于我本就再正常不过,我便是受她一顿打又何妨?云眷啊云眷,你怎么能在坟前就生出争执之心?”
灯笼燃尽,四周瞬间漆黑一片,云眷努力适应了四周暗色,向来时路走去。
临下山坳时,忍不住再回头看,隐约可见墓碑林立间那道白色身影,似是仍倚在碑上,一动不动。默然一瞬,微微扬声道:“师......你不走么?”
见她不答,云眷再候了片刻,踏上下山的小路,隐约听到背后传来一句:“不走,我最爱的人在这里......”语气甚悲。
云眷闻言心中大痛,泪水滚滚而下,头也不回地下山去了。
到了别院,寻来成渊吩咐了一番,见他带弟子上山去寻广涵方放下心来。
第84章 应节却月
这一日,云眷正伏案执笔,有弟子来催请,道掌门师尊升座,召集一众内门弟子。
云眷出了剑阁,离开别院,沿着山间小路匆匆赶往书院。一路上见诸位同门零散而来,更有许多外门弟子聚在道业堂外。众人均知书院内乱,元气大伤,掌门不知所踪,此时归来,必是要清理整顿一番。
云眷按资历辈分站在云字辈一列,云湛因救弟子身死,云安重伤,此时他颈悬布带,吊着右臂,虽仍站得笔直,但神情委顿。想想云锐曾身中噬心草之毒,自己也刚刚痊愈,当年书院云字辈内门弟子总共四人,而今或死或伤,已不复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
镜封升座,阿薛随侍在侧,众人齐揖,见过掌门。
镜封目视众人,缓缓道:“正平之祸,尔等皆知。本座近年来疏于打理派中事务,致使他欺上压下,扰乱风纪,败坏门派声誉。今日本座废去他武功,囚禁忧黎,将他恶行广告天下,尔等也要戒之慎之,不可重蹈覆辙。”众人齐齐应下。
自事发至今派内便清除正平党羽,筛查弟子来历,日前已呈给镜封。镜封将派内授业之事一一交代安排,命正字辈众人归整昔日典籍名册,安无重任书院掌事师父。虽是随口分派,但细枝末节交代得甚是清楚,显是事前已有周密安排。令之所至,众皆肃从。
“云眷。”
云眷听到自己名号,出列上前,行礼道:“弟子在。”
“此次你拼死护派,紧要关头不屈大志、不辱小节,且你素日打理别院尽心尽力,慈悲悯下,本座将这把短剑赐给你,以作褒奖。”
云眷朗声道:“护派本就是弟子分内之事,不敢居功,弟子拜谢师尊厚赐。”双膝跪地,双手高举过头,接过短剑。当年与阿薛对阵,清萧因担心她安危,取了库房中珍藏的一套利剑,云眷便是以这柄短剑自伤取血,前些时日被罚禁闭,清萧又私赠这柄短剑与她做防身之用。同散堂混战之夜,她与成渊分持两剑抗敌,后又交回兵器房。
“云眷,你剑法虽非佼佼,却长于诗书,有名儒之风,处事严正刚直,威武亦不能屈,但对事终究少了几分变通,有时难免迂腐。此剑虽利却无名,今日本座为其取名应节,望你以后处事严守大义顺应小节,相时而动,顺势而为。你可记下了?”
云眷肃然道:“师尊教诲,云眷记下。”再拜了一拜,退回列中。
“多年前,机缘巧合之下本座收了一名弟子。此子本性良善,天资聪慧,已尽得我真传,如今派内人才凋零,正是用人之时。”镜封取过一柄长剑,温言道:“阿薛,你过来。”阿薛应声迈步,跪倒在镜封面前。
“你本性跳脱,又是带艺投师,致使本门剑法欠了几分精纯,为师将这柄剑赐给你,以期补你剑法之不足。你剑意潇洒,光华如月却凌厉如钩,本座为你赐名却月,这柄剑就叫作却月剑。你并非书院正式考较而收的弟子,也不必如众人一般入字谱,便以本名称呼吧。以后你就在书院中教授弟子,协助安无与云眷理事,内门弟子直到云字辈皆是你长辈,应待之以礼,对晚辈弟子要宽严相济。为师叮嘱,你可记下了?”
阿薛一愣,仰头望着镜封,见他眼中满是期许勉励之意,忙朗声应道:“是,弟子谨记师父教诲。”
“却月,你与众人见礼吧。”
阿薛转身,抱剑拱手,朗声道:“却月初来书院,不懂派中规矩,以后若有不周之处,还请诸位同门不吝赐教。”言罢,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众人皆因他是掌门亲传弟子不敢怠慢,纷纷点头为礼,成渊等年轻弟子更是还了大礼。云眷心知镜封如此安排是为阿薛寻一个去处与庇护,颇有几分托孤之意,心下不禁恻然。
镜封顿了片刻又道:“近年来,余因探求武道、研习心法而疏忽门派中事,正平之祸实因余用人不当、失察而起,致使门中弟子惨遭屠戮,人才凋零,元气大伤。正平虽是罪魁,究其缘由,余乃祸首。”离座下阶,转身对着堂上忧黎祖师画像跪倒,扬声道:“不肖弟子镜封愧对忧黎祖师,愧对门中上下,今日便在祖师面前谢罪,门中弟子俱为见证。”拜了三拜,勉力提气,力凝右手,骈指在胸前重重点了几处穴道,再握拳对着膻中穴连连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