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意又深,柔和地看她,“阿翎的话说得极好,山高皇帝远正好是朝廷在江南的痛处,快刀斩乱麻是现下最有用的办法。阿翎虽然不是站我一边,可字里行间都提醒了皇上。”
安惟翎满意地点头,“算你明白,不枉费本帅苦心。”
袁玠忽而皱眉,“这马车怎么驶了许久还未到?”
他掀开前面的帘子询问车夫,车夫有些赧然,支支吾吾道,“小人不知相爷和安将军是否有……要事相谈……不敢打搅……只得绕个远路,好让二位时间充足些。”
袁玠一愣,“现下不必了,直接回相府。”
他摇着头坐了回去,安惟翎笑得前仰后合,连带着车身也微微震动。
袁玠拉住她的手,“别笑了。”
安惟翎用袖子擦擦眼泪,“相爷白日宣淫,车夫也不敢打搅。”
袁玠脸热,轻轻捂住她的嘴,“阿翎!”
安惟翎知道不能逗狠了,安抚地拍拍他手背,袁玠放下了手。
马车终于不再绕路,顺利地回了相府,安惟翎蹭过午饭后,心满意足地地回了自家宅院。
午后,安惟翎去了趟郭记武馆,卫渡津去了西北还未回来,只剩张存福看着柳如眉和阿金,一个人没法打牌,张存福竟然拿了本书坐在院子里看。
安惟翎无声无息地进了后院,见张存福翘着二郎腿,手里还举了本书细细品读。她觉得张存福听进了自己的话,甚是欣慰。
“长进了,不打牌,还知道读书。”
张存福一个激灵摔下椅子,第一反应竟是赶紧把书藏入袖袋。
有鬼,安惟翎皱眉,上前要去抢。张存福左手攥紧了那本小册子,右手撑地,哗啦一下翻起身要躲开她掌风。安惟翎不慌不忙,猫逮耗子似的,优哉游哉追着他打。
张存福满院子乱窜,口里不住大喊“将军饶命”,东边厢房里锁着的柳如眉和阿金听见了,也凑到窗边看。
安惟翎陪他玩了有半刻钟,忽而换了方向,捞起椅子向张存福脚边丢去,张存福唬得一个旱地拔葱,安惟翎不知何时手里藏了一颗小石子,用寸劲打在他膝上半寸的鹤顶穴,张存福“嗷”地一声,腿软的不行,落地时直接行了个大礼。
“将……军……”张存福还扑在地上,见她捡起了小册子,慌得伸出手连连划拉。
安惟翎一哂,站得远了些,翻了几页,双目大睁。
春宫图!
画得十分细致,甚至连根头发丝都纤毫毕现。画中人物皆是通身赤条条,双腿交缠,唇舌相凑,脸颊的红晕漫至颈侧。
除了画工了得,想象也异常丰满,秋千架、灌木丛、水榭、春凳、竹林、马背、浴池,应有尽有。越往后翻越让人啧啧称奇,连牛栏狗舍、山坳田埂这等破烂地方都有……
安惟翎不禁赞叹,“能耐啊!”
张存福窘然,七手八脚爬起来,苦着脸,“将军……末将有——”
“罪什么罪?我没说不让看。”安惟翎又略翻了一下,每页右下角有一个朱砂印鉴,细细辨认,是一句诗,“莫道棋犹乱,只怨杯未满。”
“人才。”她合上册子,看了眼封面,书名《阴阳大乐》,她毫不犹豫,假公济私道,“虽没说过不让看,这种糟心玩意儿还是得没收。”
张存福口中嗫喏,仍是应下。
安惟翎没去见柳如眉,只向张存福问了问情况,这边尚且相安无事,柳如眉有了个盼头,一心想见她王郎,每日除了好好吃饭,甚至还能跳两个时辰的舞。
安惟翎带着春宫图回了将军府,将它收起来,正要出房门时,有丫鬟来报,“安将军,宫里来人了。”
第33章 灼灼 三人两心叹盟鸳
作者有诗云:
【可笑凡人论真赝 但把素手作翩跹】
【灼灼名将谁与争 三人两心叹盟鸳】
安惟翎带着春宫图回了将军府, 将它收起来,正要出房门时,有丫鬟来报, “安将军,宫里来人了。”
安惟翎连忙出去,在大门外见到上次来传口谕的那位身量颇高的内侍,他朝她躬身,声音依旧低柔, “安将军,陛下宣您觐见。”
安惟翎点头,“有劳章公公引路。”
黄门恭敬地摆手,“请。”随后一行人去往皇宫。
那厢,勤思殿里, 冯贵妃正挽袖给江崇宁摩墨, 柔声问道, “陛下, 可是浓淡得宜?”
江崇宁未曾抬眼,点头道, “很好。”
他仍旧看着手里的折子,冯贵妃微微一顿, 放下墨块,整了整袖子,退至一旁,不再去打扰。
一时间殿内只有翻页的沙沙作响,冯贵妃为人耐心,静静地等着他吩咐。几盏茶的时间过去,江崇宁依旧入神, 他看了有二十多本折子,终于告一段落,却仍旧没有抬头,双手撑着太阳穴闭目思考。
“茶。”
冯贵妃道了声“是”,起身去吩咐御前宫女添茶。宫女躬着身缓步退出,不一会儿,另一名宫女端着托盘进来放下,随即捧着一盏茶双手奉上。
她露出清瘦的手腕,“陛下请用茶。”
御前宫女大多音色柔软,冯贵妃听着这位说话声有些低沉,眉头微蹙。
江崇宁没去看她,接过茶喝了大半。
冯贵妃不动声色地端详,待到看清了她的面容,眉头更紧,正想叫人退下,江崇宁已经伸出手,将茶盏重新递了回去。
他心思还在折子上,手没伸多远,宫女只得走上前一点。一阵皂角味随着宫裙下摆的动作散开,江崇宁蓦地抬头。
宫女面色不变,恭敬地接过茶盏,轻轻退了出去。
江崇宁看着她走路的姿势,竟然有些出神。
冯贵妃知道有人诚心算计,心里不太是滋味。方才那名宫女,显然不是御前常见的。她长得不够娇美,声音也不轻柔,看走路的样子似乎还练过武,手脚颇为利落,虽说在御前克制一些,仍是有点与众不同。
长相不及那人英气,说来毫无相似之处,可神韵倒是有些那人的意思。冯贵妃心烦意乱,轻轻唤了一声,“陛下。”
江崇宁回过神来,有些心惊,这是怎么了?
“什么事?”
冯贵妃绕至御案前,盈盈下拜,“若陛下无事差遣,臣妾先行告退。”
江崇宁无心与她说话,随意一点头,“下去吧。”
冯贵妃未曾料到他不挽留,只得心思沉闷地回了明秀宫,一路无言,随行的小宫女见她面色不畅,个个大气不敢出。
勤思殿里,江崇宁也无心再看折子,他脑内有些纷乱,伸出食指轻轻揉着太阳穴,无端想起另一个人,恍惚中又闻到那丝皂角味。
“章虔!”
一名小黄门低着头进了门,“启禀陛下,章公公去宣了安将军,还未回……”
江崇宁猛然想起,之前让章虔去宣了阿羽……也快回来了。
他转而冷然,“方才来端茶的宫女是谁派来的?”
“回陛下的话,是芮公公。”
“三十板子。”
小黄门一惊,“什——”他忽然顿住,意识到御前失仪不妥,连忙小心道,“是,陛下。”
江崇宁皱眉摆手,“你下去,打完了叫姓芮的来见朕。”
小黄门躬身退出,殿内又只剩江崇宁一人,他心里愈发焦躁,右手紧紧攥着笔管。
一个字也写不下去,他复又将笔搁下,心里暗骂姓芮的混账东西,竟敢这般窥探圣意。赝品终究是赝品,即便神似,也永远不能越过那个人的分量。
若不是芮公公跟了他十几年,又劳苦功高的,这回就不是三十板子这么轻快。
不过看那宫女的模样,似乎也是个练家子?方才只不过粗略看过一眼,她面容沉静,步履稳健,似乎也不喜用香粉,身上只有淡淡的皂角味,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
他烦躁不已,自然是刻意!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定是底下人琢磨了他的喜好,照着阿羽的样子给整出了个假把式。
姓芮的该死!
他等得心肺似火烧,口内生出了些燥热,本想再叫人奉茶来,又怕见到方才那宫女,只好忍着,忍得浑身不自在,简直头不是头脚不是脚。
过了两炷香那么久,章虔终于带着安惟翎觐见。
江崇宁听见门口内监来报,忽而松了一口气,可下一瞬间想起要同安惟翎说的话,心思又微微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