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奇景,只有相爷一家。
安惟翎好整以暇,对着戚无恙的影子道:“如何?这五个人可还配得上你昆仑道人的功夫?”
戚无恙显然不如先前游刃有余,冷哼道:“中原人不仅狡诈,还无耻。”
芮公公一听便不乐意了,一个飞雪迎春步扫上前,掌风袭他面门,他堪堪躲过,万俟铮的铁衣指又直向他太阳穴袭去。
戚无恙腾空而起,一掌似雷霆万钧压下。
众人见他使了全力,齐齐稳住下盘,运起真气,掌心里光华流转。
不料他却忽然转向,屈指成爪,直直朝袁玠攻去。
众人大惊。
安惟翎比谁都快,左手握着的几颗葡萄干霎时飞了出去。
戚无恙全力袭向袁玠,不料她手中留了暗器,当下身形阻滞一瞬,又立刻看清,飞过来的不过是几颗小小的葡萄干。
想必是大帅在孕期,身上不带铁器,更无硬物,便没有趁手的暗器。
他想明白关窍,更肆无忌惮地袭向袁玠。
诸事只在一眨眼间。
安惟翎右手稳稳一弹,忽而有个似红枣的东西飞了出去。
那东西速度太快,戚无恙以为仍是些蜜饯果干,未作他想,左掌并不运功,只随意一挡,仍是杀气不减。
可那颗“红枣”,竟打穿了他的掌心。
下一瞬,他忽而气息大乱,跌跌撞撞停住,捂着左眼,痛苦地跪了下来。
众人惊魂未定,只见他手心流出血来。
他缓缓将手指伸进眼眶,压抑住呻.吟,似是奇痛无比,好一会儿,他将手从眼睛上拿开.众人这才勉强看清,他手心托着一个碎成几块的扳指。
那扳指染了浓稠鲜红的血,早已不辨成色。只能依稀看出曾是块好玉。
“阿翎,你——”
“没事,”安惟翎转头,见袁玠的眸子里满是忧色,轻拍他手背,“我内力深厚,就算是孕期,也不至于不能动武,何况只是个暗器。”
袁玠示意郭樱,郭樱走过来给她号了脉,点头道,“无碍,她有分寸。”
江崇宁定定望着戚无恙手里那枚碎了的玉扳指,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他转头看向杨玄霜,只见她缓缓点头,轻声道:“是那个扳指。”
江崇宁细看她的眼睛,见她面上没有醋意,只带了些受惊的神色,他轻轻搂住她,“别怕。”
安惟翎站起身,冷冷道,“戚无恙,你找死。”
张存福五人早将他制住,戚无恙左眼血肉模糊,喘道:“果然,袁丞相是你的软肋。”
“软肋又如何?你要动他,本帅自会要你狗命。”
“我今日来,还以为以你的傲气,会与我单打独斗。”
安惟翎嗤道:“你贵庚?画本子看多了。”
他缓缓抬头,一只眼睛望着她,艰难道:“事已至此,我但求一死。”
“别急,死之前有些事要说清。”
他忽而笑了,又牵动伤口,疼痛难止。
他缓了半晌,道:“你是要算旧账?”
“龙井里的毒固然是你——”
隆景还以为安惟翎唤它,忽然从厨房窜出来,对着她大摇其尾。
戚无恙一愣,“你给它起名叫龙井?”
隆景听戚无恙也唤它,颠颠朝他跑去,被唐棠拽住。
安惟翎道:“你假作馄饨摊老板,非要送只狗给我,是想做什么?”
“这狗食雪莲子长大,体质极寒。”
袁玠微微蹙眉,安惟翎却浑不在意,“得,极寒,又是来算计我的。”
唐棠忽而道:“早不是什么极寒了,这蠢狗什么都吃,这几个月郭樱来这边制药,它跟着吃了不少红枣桂圆赤豆。”
众人失笑。
戚无恙喘道:“你那些温补之物,如何及得上极阴的雪莲子?”
安惟翎道:“又是极阴,无妨,反正我早取了相爷阳气,怕什么?再者,这蠢狗常年在元帅府,我却常年住相府,几月都难得见一面,你要拿它作药引子,怕是落空了。”
戚无恙自嘲般笑了起来,“我怎知你不按常理出手。”他沉默半晌,继续道:“你给他取名龙井,是猜到了冯道善送给袁丞相的龙井是出自我手?”
安惟翎点头,“没错,我猜馄饨摊主是你,和冯道善不明不白的也是你,这蠢狗虽蠢,却与我有缘,不如就取个有缘的名字罢……你别打岔,我要问你另一桩,对王钊和柳如眉下摄魂术的,也是你?”
戚无恙点头。
“好。冤有头债有主,别说我污蔑你。几月前相爷去周赟府上吃酒,推他下水的是你么?”
他又点头。
安惟翎怒得拍桌而起,威风凛凛走上前,一脚踹他胸口,袁玠忙拉住她,“阿翎,当心伤着自己。”
戚无恙破布一般倒在地上,安惟翎仍不满,补了几脚,被袁玠好歹拉开。
安惟翎骂骂咧咧,“推人下水这种破事也干得出来?街上的地痞流氓都没这般没品的!”
戚无恙露出一个极淡的笑意,“本要趁机使他溺水,谁知他竟颇通水性,周遭人又多,我才没机会下手。”
安惟翎冷冷道:“你该死。”
戚无恙释然般闭眼,“来吧。”
“你却不配死我手里,”她转身,朝院子里围着的一圈卫兵道:“你们有谁是不会武的?”
一个瘦小的男子站出来,“大帅,小人虽通箭法,却不通拳脚,算得上是不会武。”
安惟翎随意从万俟铮手下暗卫的腰间抽出一柄旧剑,招手让那名瘦小弓箭手过来,指着戚无恙的左胸口,“朝那儿刺。”
戚无恙颤抖道:“安惟翎,你……”
她浅笑,“戚无恙,你本是回鹘王庭坐上之宾,隐居昆仑山数十年,修为甚高,”她缓缓蹲下身,与他对视,“似你这般名动天下之士,就应当死在一个不会武的无名小卒的无名剑下。”
戚无恙抖得愈发厉害,“安惟翎……你来杀我……”
安惟翎向着那名瘦小的弓箭手,淡淡道,“动手。”
弓箭手不甚熟练地举起铁剑,生疏又稳当地朝下刺去。
“安惟翎!我……我要杀你的相爷……你应当亲手了结我……”
安惟翎背过身去。弓箭手奋力一刺,戚无恙没了声。
“收尸,烧了,把灰撒去没人的山林里。”
安惟翎缓缓走回桌前。
身后戚无恙倒在地上,一尘不染的白袍上满是血污。
那年昆仑山落满了莹白无暇的雪,他幽幽行于雪上,了无痕迹。安惟翎从未见过那般好的轻功,还以为是山居的仙人下了凡间,来寻一碗好酒喝。
她那时年少,想着,世间最灵动的功法,莫过于此。
而今,只消平平一剑,往日峥嵘都付空谈。
见空,戚无恙,往后经年,再也无人愿意记得。
第82章 蔻丹 芳菲散尽明珠还
作者有诗云:
【小院深深花影乱 金炉香冷掩蔻丹】
【昔年总被东风误 芳菲散尽明珠还】
裕庆三年十月廿一, 大周皇帝江崇宁下诏赐死翰林学士冯道善、苏州府巨商薛其淼,因二人勾结已故舒王、兴王,内贪民脂民膏, 外通回鹘细作,苟同那见空道人行谋反之事。
不出三日,朝中余党亦被大周丞相袁齐玉悉数拔除干净。
袁齐玉此人,外则温煦,内则冷冽, 杀人不见血。许多余孽听闻皇帝将肃清朝纲之事全权委派于他,自知没有转圜的余地,干脆服了剧毒,免得不落全尸。
一时间,满朝文武震悚, 无人不拜于相爷威严之下。
相爷官居万人之上, 在朝廷有翻云覆雨之能。可坊间传闻, 相爷只不过是个惧内的寻常男子。亦有如是传闻说, 相爷实则是扮猪吃虎,看似柔善可欺, 实则心有城府,将夫人吃得死死的, 否则安大帅为何百炼钢都化了绕指柔?
见过二人的都说,大帅出身行伍,兵法娴熟,武功亦独步天下,平日里不轻易饶人,可对相爷从来只是轻声慢气,舍不得说一句重话。再大的别扭, 只消相爷温温唤一声“阿翎”,她的三丈烈火便自行灭了。
有些朝臣同他夫妻二人走得颇近,诸如周赟、万俟铮、张存福等人,亦知道些内情,只不过碍于安大帅淫威,并不敢说出什么去。
相爷在外白白落了个惧内的美名,许是君臣一心的缘故,皇帝江崇宁对皇后亦是捧在手里怕摔了,他嫌勤思殿离寝宫太远,既不愿妻子大动干戈来陪他,又不愿整日地不见人影,干脆将书桌挪到了寝殿里,一面批折子,一面照看妻子和胎儿,叫章芮二位公公啧啧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