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静初微微一愣,旋即便难以置信地挑高了眉毛。
苏明远?
战场混战厮杀之中,的确是会瞄准将领扑杀的,要的就是一个群龙无首的效果。
然而这次是夜战,现在是深冬,天黑得连颗星子都没有,琉璃人是如何这么精准地活捉他的?
除非……
除非他是故意被俘虏的!
想到这一层的叶静初猛地站了起来,起初他真的以为这是季青临一手策划,调到边疆方便与琉璃勾结,然后苏明远为了撇清和他的关系亲自上前线讨伐他。
可——
万一这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局,季青临是听从苏明远的安排来到边疆,而苏明远是为了与他汇合才主动申请出征边疆的,那么一切解释得通了。
苏明远再如何草包,有这些铜城铁壁的城池,再怎么样至少也能坚守数月,怎么会在短短数日就接连丢掉好几座城?
除非他们一开始就在里应外合,苏明远是为了在战乱之中谋权篡位!
到时候边城失守,皇帝驾崩,苏明远能轻而易举地登上皇位。
想到这里,叶静初豁然站起身:“本宫要见陛下。”
他的动作幅度太大,纱布骤然勒进了血肉里,鲜血涌出,滴滴答答。
汤圆惊慌失措地扑上去想要拦住他,但叶静初挥退了她。
他摁着刺痛的伤口,心想,为了叶氏江山,这是最后一次了。
然而等到了叶子晖的营帐周围,他才发觉有数百位左右的侍卫正严防死守地护着他的营帐,见他来了,行礼道:“皇后娘娘。”
叶静初见他们只是行礼,却没有让开,沉声道:“本宫要见陛下。”
侍卫并没有动:“现在是危急时刻,以防万一,娘娘还是请回吧。陛下会很安全。还望娘娘安心。”
叶静初冷笑道:“你怎么就能确信,陛下就一定是安全的?”
侍卫沉默。
叶子晖终于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他缓缓地走出来,面色不虞地看向叶静初:“皇后有何要事?”
叶静初急促地喘了口气,厉声喝道:“苏将军勾结番邦逆贼,求陛下赐死此等乱臣贼子!”
叶子晖闻言,脸色变了变:“皇后怎知苏将军是勾结番邦的逆贼?”
叶静初深吸了一口气:“苏明远请求调到边疆对抗季青临,看似是为了戴罪立功,实则是为了勾结番邦一道进攻大梁,趁此夺权篡位。”
顿了顿,他又道:“大梁的各个城池各有优势,哪怕苏明远确实是个草包,也不可能在短短数日之内就丢得如此彻底,除非苏明远从一开始就在和季青临里应外合!”
叶子晖闻言,突然想起周挽筠之前说过的无坚不摧的崇州,哪怕它不是真的无坚不摧,但五天就被攻下也的确非常离谱。
他只当苏明远是草包,却从没想过他可能是在虚与委蛇。
叶静初就不这么想。苏明远确实是草包,他的兵法一窍不通,为官多年也是一个三品的定远将军,但这并不代表他在其他方面也是一窍不通。
周挽筠此前由着苏明远勾结番邦给她机会出手,但苏明远未必不是在顺着她的杆子往下滑。
叶静初深怕叶子晖不信,继续道:“苏明远接二连三地丢掉城池,周大将军与太后出征,陛下为了顾权,御驾亲征乃是必然之选。战场上刀剑无眼,他想要害陛下是轻而易举——陛下就算真心喜欢慧昭仪,也该杀了苏明远!”
叶子晖探究地看着他半晌,好笑地问:“你是苏家的人,却要朕杀你的父亲?”
叶静初道:“妾身是大梁的人。”
叶子晖审视了他半晌,终于拿定了主意:“苏大将军被琉璃所俘,以身殉国,追封为骠骑大将军。”
这话一出,便意味着不管苏明远是真的被俘虏还是像苏桃桃所说的那样深入敌营,他都不会再给他活着回来的机会。
他顿了顿,又道:“去请周大将军来。”
即刻就有将士领命而去,但最后却是空手归来,他看上去犹豫不决,似乎不知该如何回话。
叶子晖皱眉:“何事?”
那将士吞吞吐吐:“周大将军昨夜突然抱病,怕是不能议事了。”
战功赫赫、身经百战的大将军突然身体抱病?
叶静初嘴角一抽,这话他不信,叶子晖就更不能信了,果然,他的表情略略扭曲了一下。
那将士犹豫了一下,大着胆子接着道:“周大将军还说,陛下可请太后娘娘过来议事,太后娘娘的兵法已经远胜过他。”
叶静初闻言,一颗心蓦地沉了下去。
他知道周九逸在打什么算盘——这场战争现在都已经成为了周挽筠与苏明远之间争夺权柄的一个理由、一颗棋子、一个契机。
叶子晖闻言,他冷笑着看向叶静初:“一切事宜让太后主持——这就是皇后的打算?”
叶静初沉默着没有答话,他摇了摇头,转而伸出鲜血淋漓的双手。
叶子晖的目光落到他鲜血横流的手心上,微微一动:“你是如何伤的?”
叶静初道:“是太后。”
他狠心用周挽筠的剑割下伤口,就是在向叶子晖表明忠心,他和周挽筠已经决裂了。
叶子晖见状,凌厉的目光稍稍缓和:“你先前不是与太后亲和得很?”
叶静初机械地重复:“妾身是大梁的人。”
想到这里,叶静初又不免苦笑。
他们是为了争夺掌控大梁的权柄,而他是为了维护大梁的权柄。
……原来他和周挽筠之间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风花雪月,只有利益至上。
周挽筠想要把大梁和禁军掌控在手里,但他不能就这么作壁上观。大梁只能彻头彻尾地握在叶氏的手里他才能安心。
叶子晖沉默半晌,冷笑了一声:“既然周大将军抱病,那便不必请他过来了。召集众位将士,朕要亲自点兵。”
那将士闻言,微微有些错愕,到底是皇命难违,他犹豫着告退了。
然而不过片刻,他便狂奔回来:“陛下,不好了!琉璃方才再度进犯我军!太后娘娘说要请战,请陛下的旨意。”
只不过,今早琉璃人才刚刚退兵,就算那是缓兵之计,他们重振旗鼓的速度也未免太快。
略微想一想,便知道肯定是军中有苏明远安插的棋子,一听到叶子晖决意放弃他,便不管不顾地打算撕破脸皮。
这短短的时间内,显然是不够叶子晖纸上谈兵。
叶子晖的目光沉了沉,他狠狠地咬牙,显然是不想、也不愿把兵权交出去,但他最后仍旧是无可奈何地点了头:“允了。”
等人走后,他忿而拍案:“朕当初就不该同意让周挽筠随军!她不过一介女流,怎敢染指兵权?!”
以至于他现在只能随波逐流,任凭摆布。
叶静初见状,没有说话,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就算叶子晖不放周九逸回来,大局所在,群臣谏言,周挽筠最终还是会掌握大权。
哪怕只是一介女流,但她握得住军队,稳得了将心。
她自五岁那年就被周大将军偷偷摸摸地带着去往战场,随着年岁的增长逐渐开始正大光明女扮男装,她见证过无数战场厮杀与血腥残忍,她遇到的死人比叶子晖见过的活人还要多,她的骨子里刻着风与月,血液里流动着剑和铁。
——她已经赢过他太多。
到底是叶子晖太年轻了,他既握不住群臣,也掌不住众军。
然而叶子晖的话音刚落,一支利箭直直地穿透了牛皮帐篷,随后狠狠地钉在柱子上,尾羽甚至还在微微颤抖。
叶子晖见状,如临大敌地拔出了佩剑:“什么人!”
叶静初心底一沉,他快步上前,刚一掀开帐帘,便听外面传来呼喊:“敌袭!敌袭!”
无数箭矢密密麻麻地飞上天空,然后如同飞雨流蝗般向军中射来。
有侍卫高声呼喊:“来人!护驾!”
可他刚喊完,喉咙就被一箭贯穿,血溅了满地。
琉璃人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先是缓兵退敌,随后又是出其不意,现在还玩得一手好偷袭!
叶静初果断地合拢帐篷,他迎上叶子晖微微错愕的目光,扯了扯嘴角:“陛下,棋局开始了。”
这并不是战场,而是一盘棋局——周挽筠与苏明远都是棋手,大梁是筹码,琉璃是工具,而他们这些人,都是棋盘上的棋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