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静初盯着她脸上的表情,然而周挽筠老戏骨了,她的喜怒向来不形于色,他根本就看不出她此刻在想什么。
叶子宁心中也是惴惴不安,但为了女儿的将来,再想到先前那只凶猛野兽,咬牙点了点头。
怕周挽筠不相信,她又忙追加了句:“臣妇指着先帝的神位立誓,如若有假,天打雷劈。”
叶静初:“……”
朕知道了,保你不死。
然而周挽筠没什么反应,她沉默着,半晌,道一句:“哀家知道了。”
便起身离开。
“这……”叶子宁眼睁睁地看着她沉着脸色离开,只好求助般地看向叶静初,然而叶静初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心里也很忐忑,周挽筠会如何呢?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还是会与季青临撕破脸皮呢?
然而自这一天过后,周挽筠再无任何反应。
第三天的祭祀,平平无奇,无事发生。
桌上的那颗脑袋并不是昨天那只老虎的,它的脑袋早就被箭雨射烂了,狮虎苑的人临时捉了只花豹来凑数。
只听说叶子晖为了这事发了好大的火,狮虎苑的好些人都被打发去了暴室,下场很惨。当然叶静初倒是因祸得福,皇帝为着表面功夫,赏了他一大堆花里胡哨但没什么用的珠宝首饰。
第四天他们启程回宫,一路上亦是风平浪静。
直到第五天——
前朝传来了周挽筠被群臣弹劾的消息。
弹劾的主要内容是:太后在太行山指使禁军射杀猛虎,未免太过大材小用,浪费将力。更何况她不过一介深宫太后,如何能统领禁军?
从前是因为太皇太后和文太妃谋夺皇位,周挽筠指使禁军铲除异己无可厚非,而眼下前朝后宫皆对叶氏忠心耿耿,禁军再拿捏在她的手里便是不妥。
苏明远做事真是雷厉风行,第一天季青临上奏弹劾,第二天.朝中大半的文臣武将就都开始向着苏明远说话。
叶子晖借着群臣逼宫和言官的口舌凿凿,要周挽筠交出统领禁军的虎符。
周挽筠和颜悦色道:“皇帝说的这是什么话?你我是母子,何须如此咄咄逼人?你要什么,尽管向母后开口就是了,哀家又岂有不交之理?”
这话一摆出来,叶子晖一时间也有些讪讪,他放缓了语气:“母后能这么体谅儿臣,真是再好不过。”
与此同时,周大将军很识相地告了病假,说是要休沐一个月。不仅如此,周九逸还提出:“末将已经年老,恐不能再为大梁效忠,陛下不如另择良臣。”
叶子晖虽然不明白这父女俩为什么突然变得那么识相,但既然给了他借口,岂有不用之理?
很快,苏明远就取代周九逸,从定远将军成为了大将军。
叶子晖总算松了一口气。
自他登基以来,手握重权的太后总像一柄利剑悬在他的头顶,让他总是无法安心。而今苏明远帮他夺回了军权,这皇位总算能坐得安稳。
苏明远一时间位极人臣,风光得很,连带着安嫔也连升了两级,从嫔位到了昭仪,已经是能和金昭仪平起平坐的存在了。
苏薇薇笑吟吟地为叶子晖斟上了一杯酒,娇声道:“嫔妾恭贺陛下如愿以偿。”
叶子晖就着她的手饮下那杯酒,笑道:“你父亲操劳辛苦,等会儿你从应人府里拿些天山新出的貂绒赏他。”
见他喝下了酒,苏薇薇的目光闪了闪,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地笑道:“为陛下分忧是为人臣子的份内事罢了,陛下无需过多夸奖。”
停了停,她继续道:“那皇后,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叶子晖不以为意:“她不过是与太后交好罢了,没犯下什么弥天大错。废后是万万不可,不合祖宗礼训。”
见苏薇薇神色不虞,又笑道:“大不了朕以后寻个由头,让你协理六宫事宜。”
他抱住了她,神色暧昧地在她的小腹上打转,耳鬓厮磨道:“但你这肚子可也要争气啊……”
苏薇薇面上含笑,目光却冷了下来。
她想,等父亲真正地掌控兵权,逼宫称帝,谁还稀罕这小小的一个嫔位?
*
叶静初从汤圆嘴里听到这个消息后,几乎是瞬间就知道了苏明远在打什么主意。
他就知道那只老虎的出现非同一般。
苏明远就算不能利用那头畜牲杀不了苏桃桃,也要逼着周挽筠出动禁军,借此落人话柄。
周挽筠向禁军下令射杀野兽的此举已经是所有人有目共睹,不管她的出发点是好是坏,能动用禁军,她便已经是彻彻底底地威胁到了皇权。
汤圆道:“季大人说,逆贼已除,如今再让她把握着禁军,便与当年的顾良衣无二般了。”
叶静初深吸了一口气:“那些皇亲国戚就没个人出来说话么?”
汤圆摇了摇头:“奴婢不知。”
叶静初气得直接把手里的茶盏往桌子上一砸,碎瓷乱飞,鲜血与滚烫的茶水顺着他的手指往下流,但他浑然不觉。
当年的顾良衣权倾朝野,觊觎皇权,甚至不惜指使近卫军去杀在场所有的皇亲国戚灭口,周挽筠为了与之抗衡才调用禁军保住了他们,如今这帮烧包竟然一个都不站出来帮她说话!
叶子晖等的就是这一刻,借用苏明远打压周挽筠,他就是真正地大权在握。
可他太年轻,太幼稚,丝毫不知苏明远对他的效忠也是有代价的,苏明远并不会对他忠心耿耿,他更想独握大权。
叶静初咬牙切齿地骂:“这帮畜生。”
当初他真该让他们来给自己殉葬,好过留下这帮人活着烧包。
汤圆怯怯道:“娘娘不要动气,眼下还是先想想该如何想法子吧。”
叶静初道:“去长春宫。”
汤圆的目光落到他的伤口上,欲言又止:“可是……”
叶静初斩钉截铁:“我一定要见她。”
虽然叶子晖不敢在明面上对她不好,但周家的大势已经颓垮。她和周大将军如今被弹劾,肯定也不好过。
到了长春宫,百合破天荒地站在宫门前拦着,她垂首恭敬道:“娘娘,太后说了谁都不见。”
叶静初顿了一顿:“放本宫进去。”
百合道:“皇后娘娘莫要为难奴婢,太后说了谁也不见。”
叶静初眯了眯眼睛:“本宫听说姑姑有个好姊妹杜鹃,如今她的病可好了么?”
百合闻言,一惊之下甚至抬起了头:“娘娘是如何知道的?”
叶静初不答,意味深长地笑起来。
百合自知失言:“娘娘恕罪。”
叶静初道:“你让开。本宫就恕了你这一回。”
百合面色为难,但还是倔强地站在宫门前没让开。
叶静初耐心地跟她对着站,也不生气。
最后还是旁边一个小宫女匆匆地离去,过了一会儿又折返回来,小声地对百合耳语了几句,百合这才躬身退到一边:“奴婢恭迎娘娘。”
叶静初进了宫,一路上都在胡思乱想,然而等进了长春宫的正殿,这才发现想象中的周挽筠楚楚可怜、梨花带雨、泫然欲泣的画面都是白日梦!
周挽筠正在看书,手边搁着一壶茉莉香片,不能说是气定神闲,至少也是平心静气。
倒是叶静初看上去十分狼狈,他身上的衣服还是湿的,还染着血迹,手上的伤口也是胡乱包扎的,看上去十分瘆人。
周挽筠看了他一眼,搁下书:“过来。”
叶静初默默地走过去了。
周挽筠盯着他看了半晌,末了叹一口气,拉过他的手:“百合,把本宫的药膏拿过来。”
叶静初乖乖地任她摆布,他坐在她的对面,看她垂着眼帮他处理伤口:“母后不着急么?”
周挽筠头也不抬,莞尔道:“着急的话,陛下就会收回成命了么?”
她早就知道苏明远会撺掇着叶子晖弹劾自己,索性她就把这个机会提前送给他了。
不给苏明远尝点甜头,他就无法露出更多的破绽。
叶静初见周挽筠气定神闲的模样,一时间没了言语,然后他想起来要跟她算账了:“母后前几日为何不肯见儿臣?”
周挽筠沉默。
叶静初也不急着跟她要答案:“母后知道弹劾母后的人就是季青临吧?”
他本以为她还要继续装死,但没想到周挽筠开了口:“哀家知道。”
叶静初在心底欢呼,恨不得站起来绕着长春宫跑三圈,她可算是认清这个狗男人的真面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