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远向驯兽女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取了鲜血淋漓的新鲜肉排去喂老虎。
观赏过后,这只野兽就会被放到铁栏筑起的小型猎场里,供皇帝射杀,最后自会有人割下它的头颅,用于第三天的祭祀。
叶子晖站起身,举杯向天洒酒,祝祷上天仁慈。随后便取来了御弓,前往铁猎场。
装着老虎的笼子自然也是一道被推去了。
叶静初本想站在人群后面点个卯就算了,谁知道苏薇薇突然过来了,她柔柔地笑:“皇后娘娘还在生嫔妾的气么?”
叶静初瞥了她一眼:“没有。”她还不值得让他生气。
苏薇薇笑吟吟道:“既然如此,您贵为皇后,怎能站在人群后面呢?那样更近,也能更清楚地看到那只野兽是如何被陛下射杀的。您理应站在前面,观赏天子威仪才是。”
叶静初脑壳疼。
以往的这些猛兽在被射杀前都会喂药,基本上进了围场就会被一箭射杀。他早就深谙这些把戏,往年杀得也不少,实在是没什么兴趣挤到前面去凑热闹。
奈何苏薇薇得理不饶人,叶静初只好绷着脸往前走,群臣纷纷为他让路,很快就空出了一大块地方。
然而等叶静初刚刚站定,一声清亮的呼哨突然响起。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那只畜生像是得了什么命令似的,狂吼一声,向他扑来。
腥风扑面的那一瞬间,叶静初满脑子想的都是:见鬼了,往年这些畜生都是要被喂药的,基本上进了围场连站都站不稳,这只老虎怎么还如此凶猛?
不过因为有铁笼,猛虎的第一次噬咬扑了个空。
但那老虎似乎并不善罢甘休,它蹿跳着,咆哮着。小型猎场是用丈高的铁棍扎成的笼子,然而那老虎轻轻松松一跃,竟然在瞬间就跳出了围场。
它直直地冲着叶静初扑咬过来,目标似乎很明确。
这下在场的众人全都凄厉地喊叫了起来,一时间,没人再顾及秋狩礼仪,都忙着四处逃命。
还有几个略有理智的,则在大喊:“护驾!护驾!”
叶静初深吸了一口气,站在原地不敢动,遇到猛兽时,贸然逃窜只会引来更加凶猛的扑咬,谁知面前不知何时冒出了一道人影。
是季青临。
他沉声道:“不要怕,皇后娘娘,微臣就在这里。”
叶静初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你谁啊?
他正要反腿踹开季青临,就见凌空一支飞箭射中了那只老虎的腰部。
那畜生吃痛地嘶吼了一声,果真不再扑向叶静初,转而向箭矢飞来的地方袭去。
叶静初一把挤开季青临,看向远处。
又一支箭矢破空而来。
是周挽筠。
她面色沉静,任凭野兽逐箭而来。但她手上的动作不停,取箭,拉弓,射箭,一气呵成。
然而猛虎又岂能被这些小小箭矢所伤,它在箭雨里一往无前地狂奔。
周挽筠的目光平静,而猛兽的瞳孔满是骇人的锐气。
一个对视,周挽筠轻声道:“放箭。”
早有禁军执箭待命,数万道箭矢密密麻麻地凌空而上,随后如同飞雨流蝗般向猛兽扑去。不过瞬息之间,那只老虎已被扎成一只刺猬。
那只畜生不甘地挣扎了几下,嘶吼了几声,最后软软地瘫了下去。
叶静初遥遥地看着周挽筠,她放下弓,不再看他,而是转头去查看叶子晖。叶子晖虽然没有受伤,但他毕竟是她名义上的儿子,此刻也受到了不小的惊吓,隔着笼子观虎和真刀实枪地观虎毕竟不是同一个概念,人在直面死亡时总会变得如此脆弱不堪。
叶静初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打算去找周挽筠。
季青临再一次拦住了他:“娘娘,您没事吧?”
叶静初早看他不爽,此刻更是冷笑了一声:“季大人是没长眼吗?堂堂大理寺卿竟然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可见大梁是要江郎才尽了。”
季青临微微错愕。
叶静初想了想,又恶意地补充道:“下次季大人不要贸贸然地上来救本宫了,你那么胖,本宫怕没被野兽扑杀,倒先被你压垮。”
季青临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他沉默半晌,低声道:“微臣遵旨。”
叶静初自以为出了一口恶气,他高高兴兴地甩下他去跟周挽筠汇合,先例行公事地询问了叶子晖的身体状况,得到皇上无恙的答案后,眼巴巴地往周挽筠身边凑:“母后。”
周挽筠看了他一眼,苏桃桃的眼睛亮晶晶的,完全没有半点大难不死的惊恐与庆幸:“你没事吧?”
叶静初双标得厉害:“儿臣无恙,多谢母后关怀。”
周挽筠颔首,又道:“此事有疑。”
她这么一说,叶静初的语气也沉了下去:“是。狮虎苑的人分明没有给这只猛兽喂药,所以它才会如此凶猛,再者它好似被训练过,专程盯着儿臣扑咬。”
顿了顿,他深吸了一口气:“有人要杀儿臣。”
皇后用的香粉是应人府特制的,味道馥郁香甜,久经不散,寻常妃嫔是没资格动用的。
叶静初一般不用,但这次秋狩,汤圆为了他的体面,拼命地给他抹了好多,
几乎是那一瞬间,周挽筠就猜到了那个答案。她摇了摇头:“你没有证据。”
这就是一出普普通通的猛兽伤人,因为没有证据,顶多杀两个狮虎苑的驯兽女,根本动不到这背后的人。
叶静初沉默了一瞬:“季青临曾被安排在儿臣的下席位。”
季青临今天很凑巧地离他很近,连救他的时候都是第一个冲上来的,很难不是故意而为之。
周挽筠也跟着沉默了:“你没有证据。”
禁军探子在苏家潜伏了这么多年,她自然是知道季青临和苏明远有密切的关系的。一开始她还以为苏明远把季青临当成未来女婿笼络,等苏桃桃也进宫之后,她才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可她不愿,也不想承认季青临是苏明远的人。
一旦承认,等同于他就只是苏明远手中的一颗攀附皇权的棋子,棋子是没有思想也没有感情的,那就等同于她这些年的感情,都只是错付。
周挽筠想,自己已经离那个答案只有一纸之隔,却始终不敢戳穿了看一看。
当真是可笑啊。
叶静初凝视着她的神情,半晌,低声问:“母后,今日你放的那些箭,是为了救我,还是为了救他?”
周挽筠回视他:“自然是为了救你。”
毕竟野兽从一开始的扑杀对象就不是季青临。
但叶静初很满意这个答案,他抬眼看向周挽筠:“母后想听儿臣的母亲讲个故事么?”
他想,他们之间除了那一小段回忆之外,就只剩下周挽筠的避宠,叶静初的冷落,强取豪夺,横眉冷对,这中间甚至没有半点退路或者余地,容不下一丝温情和缠绵,而这样沉重的过去显然不适合重新开始。
但他现在是苏桃桃。
叶静初想,至少周挽筠在乎苏桃桃,她在乎他。
朕的小筠儿啊
营帐中。
“安大人。”
季青临垂首而立,一派恭敬。
苏明远冷冷地砸了手中的酒杯:“我叫你把她推向虎口,可没让你救她!”
季青临道:“大人,您说过只是夺权,可并没有说要杀她。”
苏明远冷笑了一声:“从她背弃苏家之时,她便已经成了我的阻碍。”
顿了顿,他冷眼看他:“莫非你心软了?”
季青临沉声道:“不曾。”
苏明远抚了抚他的衣襟:“你要明白,你出身商贾,身上又有胡人血统,入朝为官已是最大的幸运。等我一步一步地铲除异己掌控大梁,就立刻封你为大梁的大将军。”
季青临的眼神暗了暗:“下官并不想要什么官职,只是衷心祝愿大人能心想事成。”
苏明远笑了:“你知道我不会亏待你的,好孩子,弹劾太后的奏折可拟好了么?”
季青临躬身道:“下官定不会令大人失望。”
苏明远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得意地捋着胡须,心想,就算无法铲除苏桃桃这个叛徒又如何?铲除她的靠山也是一样的。
*
另一边的营帐之中,三个女人正在面面相觑。
长久的沉默过后,周挽筠率先开了口:“这就是你要说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