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林将带来的贵重礼物推到他面前,他瞠目结舌:“这么好的东西,我怎么敢收?”
“田叔,这是我,和我在天上的母亲,共同的心意,您可一定要收下!”
田老板诚惶诚恐地收下重礼,随后却拿出店里最好的菜来招待我们,满满的一桌,一分钱也不收。
雅林曾说过,田老板人虽善,却因生意做得平平淡淡,在支出上总有些计较,显得吝啬。而今日来,也未见饭店生意兴隆,雅林便开起了玩笑:“田叔,您怎么舍得请客了?”
田老板便满眼都是藏不住的笑:“丫头见笑了,告诉你个好消息,我那不争气的儿啊,总算出息了!他会挣钱了,我可就少操心多啦,这心里头呀,高兴!”
雅林欣喜道:“原来是小旭哥的功劳呀!那我可得好好谢谢他。”
田老板“咯咯咯”地笑个不停,连眼角眯起的鱼尾纹,都写满了开怀。
***
那一趟回乡,时间并不长,我们只在萍滩镇上停留了三天。
那三天,我们几乎走遍了雅林曾经生活过的所有地方,但留在印象中最震动的场景,却是在何思楠的坟前,廉河铭扶着墓碑长跪不起,久久痛哭的一幕。
相爱相思多年,终是阴阳相隔。
墓碑上的字是雅林刻下的,上面写着“慈母何思楠之墓”,廉河铭看后在右边加了一行,写上了“爱妻何思楠”几个字。
我和雅林一同跪拜上香,告诉她母亲的在天之灵,我们要结婚了。
在萍滩停留的整整三天,廉河铭一反常态地沉默寡言,除了在祭拜时对着墓碑诉说了许久,去到每一处何思楠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他都只是静静地看着,一言不发,目光中,尽是哀思、失落、和悔恨。
每当看到他这副样子,我心头就会隐隐冒出疑问,廉河铭对雅林的母亲,显然爱得深沉,他真会怀疑她们母女,一定要拿到亲子鉴定的结果才肯放心吗?雅林说过她并不相信,但我始终更倾向于我所听到的事实,只是在看到廉河铭哀伤时,还是会不自觉地变得举棋不定。
廉河铭本想让我们先回平城,他独自在这里再呆上一段时日。但雅林见他太过低落,不放心,硬是要求他同我们一起回了平城。
雅林总安慰他:“爸,妈从来没怨过你,你为她做的,她在天上都能看见,她一定是幸福的。”
他就泪眼朦胧地点点头,沉默不语。
秘密曝光,就像一把刮刀,把他满身的逆刺削了个干净。这趟回乡,又像一支药膏,让削刺后的伤口重新长出柔软的皮肤。
于是,他整个人都变了,变得平静。他走下了河铭公司老总的位置,也没了从前的戾气和高高在上,举手投足之间,不过一个平凡的中年人。
☆、第六十二章(1)
业务部近来生意红火,工作忙了起来,应酬也多了不少。业务部人数本就不多,有两个能喝酒的,但都滑头,变着方儿找借口拒绝应酬,叫三次去一次。徐主任无奈,只得总拜托老老实实的我。于是这周,一连三天,我都去陪了酒。
自从那天看到我还算能喝,徐主任便习惯性地把喝酒这个活丢给我。毕竟她是女的,总不能让她顶上去,我便没有推辞。而且每次都吃到半夜,让她来开车还能送我回去,省得我送她后,还得折腾好一段路去打车。
连续应酬的第三天,遇到了一个酒鬼客户,不仅酒量大,还挑嘴,光喝度数高的。那客户终于尽兴时,我的胃里已经翻腾灼烧得厉害,醉倒没醉,但浑身都难受。徐主任看我实在喝不动了,帮我打圆场,挡掉了不少酒,尽可能早地收了场。
席上时还没有感觉,回去的车上,我就明显感觉到,右腹在隐隐作痛。疼痛不算厉害,还能忍受,但那位置,分明就是当初的刀伤之处。
几年前被张进刺的那一刀伤到了肝脏,后来在医院里又破裂过一次,医生就曾说过,恐怕会留下后遗症。后来的几年,极少沾酒,倒没出现过什么症状,这回的反应怕是在敲警钟了。
“你脸色好像不太好,难受?”开到我家楼下停住车后,徐主任问。
我笑了笑:“好像是喝多了点。”
她递给我一瓶茶:“这个能解酒,今天幸苦了。”
“谢谢。那明天见。”我接过茶,打开车门,下了车。
“你能行吗?”她又问。
“没事。”我挥手,转身走进楼道。
回到家,到阳台拉窗帘时,我发现徐主任的车还停在楼下。我合上窗帘后,才听到车开走的声音。
***
回到家时,林林已经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
这几天,我都是先把她送回来,再去陪酒的。我跟她说好要很晚才回来,叮嘱她自己乖乖睡觉,但头两次,我回来时,她都哭成了个花猫,一看到我就“哇哇”地叫,扑上来就要我抱,还问我:“爸爸你怎么还不回来?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我便蹲下身把她抱在怀里:“爸爸怎么会不要林林呢。”
林林毕竟还太小,大晚上把她丢在家里,她就害怕。
刚接管她时,她还怕我,现在倒依赖上我了,反倒怕我丢了她。
但今天,林林没有再哭着等我了,终于适应了我晚归,自己睡着了。
我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到床上,自己也躺到一边,裹着满身的疲惫,闭上了眼睛。
然而,右腹的疼痛始终不曾减轻,困扰得我难以入眠。想到第二天一大早还得去上班,心头不免有几分烦躁,便平躺在床上,环着伤口的位置按摩起来。按摩了好一阵,疼痛终于消退了些,我才迷迷糊糊地进入睡眠。
但我并没能睡得太久,深夜里,一阵急促的痛觉让我猛然惊醒。
睁开眼睛时,还黑乎乎的一片,只听到睡在一旁的林林均匀的呼吸声。
本以为痛一阵子就会过去,没想到这旧伤发作得如此厉害,腹中一阵阵锥心的绞痛!
我不自觉蜷起身体,手按着疼痛处,止不住地抽气。一时间,除了忍,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但坚持了好一会儿都不见好转,我的手已经越按越紧,额上渗出了冷汗。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想到客厅沙发旁的柜子里有备用的止痛药,我便摸索着打开了床头灯,想去客厅找药。
但我还是低估了这旧伤,刚一下床,脚刚沾地,身体就控制不住一阵痉挛,顺着身后的柜子就倒了下去。旁边的架子被我碰得叮当做响,在这安静的深夜里,特别刺耳。
林林被这声响吵醒了,她爬起来,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呆呆地看着摔在地上表情痛苦的我。
“爸爸……”她小声叫我,一脸惊疑。
“……林林……”我快痛得说不出话了,拼命地按着右腹也无济于事。
“爸爸……”她又叫了一声,叫得有些胆怯,是我的样子把她吓坏了吧。
“……林林……你帮爸爸……去拿药……好吗?”
林林便从床上爬了下来,站到我跟前,睁着一双无助的眼睛看着我。
“……沙发旁边……放芭比娃娃的……上面……抽屉里……有个白色的……药瓶,你爬到沙发上……就够得到,你去帮爸爸……拿过来……好吗?”我越说越吃力,喉咙里还夹杂着浅浅的呻|吟。
林林没有吭声,转身跑去了客厅。客厅灯的开关她还够不着,只能借着卧室的床头灯去找东西。
我听到了林林爬上沙发的沙沙声,和缓缓拉开抽屉的声音。但片刻后,“咚”地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随即,便传来了林林“哇哇”的哭声。
摔下来了?
我胸中焦急,手扶着床沿硬撑起双腿朝客厅挪步。
挪到卧室门口,昏暗的灯光下,我看到了坐在地上大哭的林林。
即便是爬上沙发,那抽屉还是高了些,她够得吃力,光线又不够亮,一不小心就摔了下来,额头在沙发扶手上碰了个包,疼得直哭。
我咬着牙,扶着周围的柜子,挪到了林林跟前。我也坐到了地上,心疼地一把抱住她:“……对不起……是爸爸不好……林林别哭……”
但我抱着林林的手不停在抖,声音也越来越虚弱。
“……爸……爸……”林林一边抽泣一边战战兢兢地喊我,侧过脸来,泪眼汪汪地望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