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君湲再不同凡响,也还是俗世男子中的一个。他有自己的贪欲和野心,也有柔情和软肋。他的软肋是至亲,他的柔情给了未出生就已经寄予殷殷期盼的子嗣。
可她给不了他。
要怎么去坦白,才不会击碎他满腔柔情。
整夜未眠,一双眼覆上薄薄青影。
昨夜郑女哭诉亡父,赵君湲只呆了一阵就走了,一早又来陪她共进早膳。照例的鸡鸭炖品,韫和碍着他的颜面,象征性吃了两三口。
赵君湲蹙眉道:“是味道不合脾胃?”尝了口汤,也还好。
连日的奔波,他整个人显得憔悴,笑容都疲倦不堪。
韫和犹豫再三,还是开口,“我有事和你讲。”
赵君湲笑道:“有什么事也先把肚子填饱。”
他往她碗里布菜,又将鱼骨剃除,肥腻夹去,只给她最鲜美的部分。
几次开口,都被打断。
韫和眼眶微热,话哽在喉咙,怎么也说不出口。
“闷闷不乐的,谁给你委屈受了,你和我说。”赵君湲端详她的脸,忽然笑了。
摸摸眼角,一片潮湿,把人抱到怀里,像抱了个大孩子,手里轻轻拍着。
韫和语塞,他夹了一块嫩鸽子肉喂到嘴边,张口咬下,胸腔里阵阵酸涩。
吃到一半,菜还微热,赵府的童仆又来传话,“郑娘子又闹了,不吃不喝的,哄也哄不好。还得家公出门。”
赵君湲皱眉道:“连个小孩子也没办法。”
还是放下碗筷,对韫和道:“我去看看再来。”
韫和点头,神情恹恹的。
直到他走了许久,饭菜凉透,起身回了房。
不想他这一去竟是两日,陈嬷嬷伺候着,三餐荤腥不断,韫和吃到反胃,每日又诸多禁忌,处处受约束。虽不情愿,但嬷嬷合情合理,无可指摘,没有理由驱赶。
陈嬷嬷见她逆来顺受,愈发的严格放肆。
这日韫和被她操持烦了,压制不住怒火,朝她吼道:“到了我这里,你就得守我这里的规矩。再招惹我,休怪我不客气。”
被吼了一通,陈嬷嬷面子上挂不住,消停了半日,翌日一早,舔着脸过来赔罪,韫和还在梳洗,婢女让她出去等。
陈嬷嬷离远了侯着,竖着耳朵只听红蕖问了一句,“这支簪子怎么没见过?”
她下意识往里看了眼。
韫和道:“是孟先生的簪子,忘了归还。”
陈嬷嬷往前走了几步,把那支金簪的模样看了个清楚,视线移到韫和身上,脑子里突然地一震。
腰如约素,不见丰腴,哪像是有身孕的人。
怀着这样的疑问,她多长了一个心眼,事事留意起来。
果真如她所想,无论何时,韫和都没有孕妇最基本的特征,她身边的红蕖也总是刻意回避,防着别的人。
夜里她躲起来观察,红蕖独自一人出来,在墙下埋了东西,她挖出来看,竟是月事带。
陈嬷嬷慌里慌张埋了,天还没亮透,就梳妆穿戴起来,要回赵府告密,想了想,又折回来,趁主仆不在潜到闺房偷了金簪。
陈嬷嬷来告假,韫和乐得自在,随口应了。
而后宁戈回来一趟,急匆匆地和她说,朝堂议了赵君湲的罪,谪到北部临阜做县令,昨日传了面圣,今日进宫辞谢。
问她是否讲明,韫和支支吾吾敷衍了几句,宁戈又急又无奈,但有公务缠身,不好久留,匆匆用了几口便饭就走。
韫和精神略好些,把这些天的事捋一遍,桩桩件件,都该有个结果。
这么想,她如释重负了,唤来家僮道:“去赵府问,国公回了不成。”
童仆应诺着跑下去,才出了一扇门,就从外头门槛上鼻青脸肿地滚进来。
韫和脸色一变,疾走出来瞧,十几个腰圆膀粗的大汉堵在中庭门洞,手持长棍,凶神恶煞地护着一个老妇。
韫和还没怎么细看,那妇人已是一阵风到了眼前,扬手朝她的脸重重抡下来。
掌风袭来之际,韫和反应不急,被一掌狠狠掼倒,蹭到灌木刺丛,一片火辣沿着背脊直冲后颈。
“无耻小—娼—妇。”一句辱骂随之落下来。
红蕖将她扶抱起,高声唤人。
韫和脑子里嗡嗡乱鸣,缓过了疼,抚脸剜眼过去,看着状如疯妇的赵老夫人,一双圆目透着愠怒,“老夫人好威风,撒野撒到我史府来了。”
“一个破落户,贱地皮子,我能来是给你祖宗脸上添光,洗一洗荡—妇—淫—娃的秽气。”
赵老夫人打得手疼,眉头锁成深深的褶子,旁边搀扶她的少女替她按揉着,柔声地劝,“姑奶奶消消气罢,犯不着为一个不相干的人伤了自个身体。”
韫和不怒反笑,“不相干的人怕是你吧。你一个外人,未出阁的姑娘,后宅里讨人心倒是精通。”
韩丽娘脸瓣一红,眼泪眼看就要滚下来,赵老夫人将人往身边护了护。
韫和看出一点意思,冷冷地笑了声,撑了红蕖的手站稳,“我史家败落,我史韫和身上也还流着迦南公主的血,再低贱也低不过小门小户的韩家。老夫人嘴上再不留德,千万当心了,我那十八辈的祖宗夜里来寻。”
赵老夫人气得嘴唇哆嗦,“你别太得意,敢怀假孕糊弄我赵家,君湲知晓了,我看你要如何收场。”
她上前逼近了一步,韫和惶然后退,一把剑鞘及时伸出来,打在赵老夫人的腕口。
赵老夫人抱着手腕,痛呼了一声,那些大汉齐刷刷地涌进来。
剑鞘一脱,锋刃即刻架在赵老夫人脖颈。
永晋持剑,史良用刀,两人带着童仆挡在韫和身前,对峙着十几个大汉。
永晋道:“欺到家门,是不把公主放在眼里了,既如此,便叫你尝尝血腥。”
永晋虽老,剑上的功夫却不老,割进一层皮,血一点点地往下滚,再往深只怕更疼,老夫人已然吓住,不敢挣扎动弹。
就在这时,门上一声怒喝:“住手。”
韫和脸还白着,闻声一抖,望着赵君湲从门洞走来,视若无睹地擦过她的肩。
韫和眼皮不停地颤,嘴唇上血色尽失,头皮一股股地发冷,就这么怔在原地,无措地绞着手指。
永晋收了剑,赵老夫人双脚一软,跌在韩丽娘肩头。
赵君湲站定,也没看谁,脸色铁青难看,一个字不吐。双方被这种僵冷的气氛震慑,都收敛了两分。
直到陈嬷嬷被刘池推进来,他嘴唇一掀,冷得没有半点温度,“窥视主人,偷窃财物……杀了。”
也不容她申辩,刘池一刀抹了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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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奔-泪牛
定错了时间,定到明天了,还好上来看了看。
今天太背了,开水烫了手,起了一手臂的水泡,衣服脱下来不容易,要穿上更不容易,还怕留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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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血喷涌出来, 溅了一地, 刘池撤了刀锋,陈嬷嬷的尸体立刻晃了几晃, 像一截断根的朽木,直直栽倒地上。
杀人就是一句话, 一把刀的事。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目睹全部经过的女眷脸色均是煞白一片,韩丽娘更是惊呼出声, 瑟缩着肩朝赵老夫人身后躲了几步。
气氛一下低到了极致, 韫和脊背升起寒意,又刺又麻,指甲掐在手背, 用足了力,也不觉有多疼。
只顾想要和他怎么解释, 求他的原谅, 脑子里却是混沌不清, 没有半点头绪。
抬眼往他那处望,只见阴沉的一张面孔, 眉宇间结满了寒霜, 半眼也未看她。分明只有咫尺之隔,却是拒人于千里的冷漠。
韫和胸口一刺, 眼里掠过失落的神色, 眨眼便落下泪水, 她急忙埋颈垂下眼皮, 不想任何人看见她此刻的狼狈模样。
而地上的陈嬷嬷四肢仍在抽搐,不消片刻,挣扎的痕迹越来越小,逐渐咽了气。
赵君湲冷眼扫过,“刘池,送老夫人回府。”
赵老夫人惊魂未定,闻声脚下软的不敢揿地,被刘池护着往外去,猛然想起什么,在袖袋里掏出一物直接掷到韫和脚畔,气腾腾地走了。
精美无比的金簪没在泥里,拖出一道细长的阴影,如匕首插进韫和胸膛,疼痛缓缓地蔓延。
赵君湲在她目下弯腰低身,拾起捏在指尖,摩挲了须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