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晏清闻言,回眸望了一眼沈陵渊,却见少年平静得很,漆黑的眼眸中连一条波纹也没有,沈晏清的脸上掠一瞬惊讶的神色。
他轻轻勾起嘴角,回首对十六道,“你想说的都说完了?”
这话虽没什么不妥,可十六分明从中感受到了一阵寒意,他张了张嘴竟不知自己是该说完还是没说完。
不过沈晏清不会再给他机会了。
“既然说完了就拉下去吧。”说完,他转过身无视了沈陵渊眸中的拒绝,亲昵地牵起了他的手。
沈陵渊只觉手心忽地一片冰凉。
这人说过的话却更凉。
“砍了。”
如此画面是个人都会误会,更别提六人中最单纯的十六,他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沈陵渊,绝望又不甘地怒地着:“陆洄,枉我还想救你!你这个小人竟然害我们!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伴随着十六的怒吼声,其余五个团子蠕动的更加厉害,可惜都无济于事,不过半刻钟,十六的声音便再也听不到了。
想来明日乱葬岗中应当会多上六个人吧。
虽然这世上已无十六此人,但他最后的眼神仿佛仍在眼前,还有那尖锐的声音也在沈陵渊耳边一遍遍环绕。
不过先不提沈陵渊现在动不了,就算他能动也不会给那六人留一丝表情,早在中午听他们在林中讨论如何出卖自己求生之时,沈陵渊的心就已经麻木了。
而这时沈晏清却突然回过头看他,眼中满带着莫名的意味,歪过头叫了一声,“陆洄?”
而后在沈陵渊耳边轻声道,“真是个好名字。”
“对了,陆洄,我还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你。”
沈晏清不明所以的看了一眼影子,话音未落,老大老二已经架着一女子进了院中。
沈陵渊的瞳孔骤然紧缩,紧紧盯着那瘦弱的小姑娘。
因为那姑娘不是别人,正是救了他两次的红环。
小姑娘面色煞白还忍不住的干呕,很有可能是见到了六人行刑场面,极度惊恐的跪地在地,抬头的瞬间,却看到了两人紧紧牵在一起的手。
“晏清哥哥……”
记忆回到晚棠院的老槐树下,红环不傻,又怎会想不通这前因与后果。
即便刚刚被老大老二如何粗鲁对待,眼前如何血流成河,红环都没吭过一声,可现在却是真真儿地没忍住,泪水夺眶而出。
才刚一直在后头摸鱼的盗鹄在见到小姑娘后也是很震惊,他茫然地走到红环面前,问:“这么晚了你到这里干什么啊红环姑娘?”
红环泪眼婆娑的抬起头,望了一眼沈陵渊,却见那人连个表情都没给她,而后垂首道:“我只是睡不着想出来逛逛。”
“一派胡言。”一旁的素娥毫不留情面的揭穿,“伶人馆每到这时都会锁馆,怎么可能出得来,我看你和那六个人是一伙的吧!”
“我……”瞬间被堵得哑口无言,她本就是在门前等着沈陵渊归来上药,一直等不到人才出来寻,没想到却是遇到这种场面。
红环再说不出一句话,精致的小脸一片哀伤,仿佛已经默认了罪行一般。
盗鹄望了望红环,又看了看一脸杀气的素娥,小心翼翼道:“素娥,这小姑娘一直在我手下干事儿,胆子小的很,我看她不是这样的人……”
“哼。”素娥虽戴着面具看不清表情,但语气不无嘲讽,“怎么,盗鹄你是钻进过她的脑子里吗?能知道她在想什么?你说她胆子小?敢三更半夜的出来逛的,只怕是胆子比你大多了!”
“这!”盗鹄没话反驳,恹恹收了声,双手插对袖退到了一旁。
沈晏清见状拉起沈陵渊的手让两人凑得近些,好能说说小话,“怎么样,我之前所说的话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沈晏清仍旧轻柔地笑着,那双淡如琥珀的眼睛在火光的映衬下愈发妖冶。
即便不用确认,想来他也已经得到想要的答案了。
沈陵渊又有什么其他的选择呢,他只能闭上双眼,然后竭尽全力从嗓子眼中挤出一个,“嗯。”
一声还没哼到头,只见‘陆洄’不知怎的身子一软,栽倒在了影子的怀里。
沈晏清顷刻间满眼疼惜轻呼了一声,惹得一众府兵下属对沈陵渊那叫一个刮目相看。
尤其是盗鹄,那眼神像看见了新大陆一般。
只不过,沈晏清的关心在沈陵渊眼中,自然又是另一番神情。
沈晏清因‘陆洄’突如其来的虚弱看上去很是焦急,他对素娥道,“你先把她打下去好生照料,不要让任何人见到她。”
“可!”素娥刚要反驳,却在沈晏清的眼神中拜下阵来,“我知道了。”
素娥虽领命,沈陵渊却能明显的感觉到那面具之下不善的目光。
待素娥将红环带走之后,沈晏清又对老大和老二道,“我不希望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伶人馆的其他人便原路送回去吧。”
“是。”
老大老二双双领命,其他人也尽被沈晏清驱散。
就在沈陵渊以为这场闹剧终于结束了的时候,又一个从未见过的黑衣暗卫悄然出现,在沈晏清的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
沈陵渊已然如泄了气的皮球,这回是真的闭上了双眼,一时半会是睁不开了。
昏倒前他才想清楚,之前与那六人策划的杀人计划在沈晏清的面前应当还不如小孩过家家吧。
第13章 幸帝
“义父!”
嘉陵关外大风起兮,狂风卷带着初春的雨水拍打在脸上,格外地疼。
一望无际的平川之上,盛开着一朵朵四角梯形帐篷,而其中最豪华的那顶外,缓缓走来一个人。
看清来人,沈晏清眼底不可避免地蓄上了泪水,下意识地喊出声。
却也仅此一声,因为背后隔着一层门帘,还有幸帝的狗腿内侍-曹友德的监视。
他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看着眼前的男人对他温柔地笑笑后,连眼都不眨一下,将碗中毒酒饮尽。
丹毒之所以能名震一方,在于它的凶猛能让人顷刻之间毙命,然而长兴侯却在口鼻出血的最后关头,将面临崩溃的沈晏清拥进了怀中,用肩膀血污掩盖了他流下的泪水。
哽咽着喉咙里的血,在他耳边轻声的说道。
晏清,子洄还在等你。
-
距离这场谋杀闹剧已经过了许久,沈晏清坐在床头拾起掉落在脚边的刀鞘,修长的手指轻抚过凸起的淡银色云纹,思绪却回到了风沙之中。
直至门外一阵嘈杂,他才收回飘忽的目光。
沈晏清对着门口提声道:“你们进来罢。”
影子与素娥应声,推门而入。
只见素娥似乎急的不行,快步上前,语气十分急促:“老师,这宫中您绝不能去!那幸帝老儿!”
“你是想让我抗旨吗?”沈晏清放下匕首打断了她的话,淡淡的说道,“他是君我是臣,君王下令让我入宫,作为臣子岂有不去之理。”
“可……”
“你今天似乎格外喜欢反驳我。”
一时之间,素娥哑口无言,她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在男人不为所动的表情中还是将话吞了回去。
“时间快到了,你若没别的事,这些日子便留在府中好好磨一磨你这脾气,去罢。”
沈晏清眉宇间已经有了些倦色,素娥自知劝慰无用,恭敬地应声后望了影子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素娥离开后沈晏清先是将那云纹匕首收好放在床头,而后缓步走向屏风后,正换衣服时,蓦然抬首问道。
“你不打算帮她劝我?”
影子才刚一直如空气似的默不作声,如今被询问,方用他那副独特的沙哑的嗓音回应:“追随于您,是侯爷下达的最后命令,至于其他属下无权过问。”
沈晏清听后不禁莞尔:“若是他们两个能像你这般听话,那就好了。”
影子垂下头,不置可否。
沈晏清在屏风后解开了染血的衣衫,流畅的身形映在栩栩如生的山水画上。
他有条不紊的换了一身青色便装,对影子继续道:“你即从小伴在子洄身边,那这段时间我便将他交于你了。”
影子这才稍稍有了反应,微抬下颚后回答道:“可您一会。”
沈晏清系上腰间玉带,绕出屏风抬眸微笑:“至少今日我敢保证,他不会对我做什么。”
侯府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