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椅的角落里,还有一只贝多芬喜欢玩的黑色皮老鼠,是过去韩峤用自己穿不下的旧皮衣做的。
肥肥大大大一只,被牙口极好的老年贝多芬咬到鼻尖都没了,谢锐言打扫卫生的时候从书桌底下抠出来,以为是只死掉的蝙蝠,还费了不小的力气。
谢锐言嫌韩峤做得丑,几次说要扔掉它,却从来没有真的扔了它,只是把它上面的灰尘擦干净,重新用填充物,把老鼠的破鼻子缝了缝,又别出心裁地在老鼠尾巴下面,用粉色的线缝了个标标准准的*,一朵小雏菊。
谢锐言边缝边问:“是不是狗拿耗子的现场版?”
韩峤笑着摇头,把这一幕拍了下来。他觉得谢锐言拿针线的手势特别优雅好看,应该是深得了许奶奶的传承。
然后皮老鼠重新成为了书房里一个丑萌的装饰品。
韩峤把皮老鼠丢进了书桌下面的废纸篓里,手腕一顿,又弯腰捡了起来,放回原位。
这已经是他这星期第七次做这个重复性的动作,浪费时间,毫无意义。
韩峤扎起长发,从墙上取下“女娲”,打开软件绘制工具,开始了新一天的忙碌。
偶尔翻翻工作笔记,看以前的工作记录,总会翻到扉页的便利贴。
“我喜欢你的嘴唇”。
他不敢看谢锐言的照片,也不敢看那天二人的合影。
他怕自己动摇,怕自己会追上去。
至少在冷静的时段,给彼此留点体面。
谢锐言希望他不要想他,那就努力不去想。
韩峤是个努力家。如果努力不够,就再努力一些。
另一张“不要想我”的留言纸夹在泛黄的笔记本里,独属于谢锐言的微微变形的颜体字迹被掩盖在最后一页之下。
自然也没有人看到纸片背后的那句话。
“给我一点时间,
我会处理好。
等我回来,
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小谢走了,今天没有亲亲了
第64章 父子局
谢锐言可以说是连夜搬家,赶在韩峤起床之前出了大门。
人的勇气表现在方方面面,如今聚沙成塔,谢锐言回到了谢宅。
由“家”归“家”,时隔半年,一切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家中的佣人没有太大变动,家人却是变了很多。
谢帷舟更瘦了一些,而之前才来过医院的谢羽又窜高了几公分的个头,她的母亲茹寸心换了身火红色的狐狸皮坎肩,怀里抱着一只新狗。
谢乘章也改变了一些。
他生的一双深棕色的眼睛,眼神如同猎鹰,额头方正,鹰钩鼻,薄唇似笑非笑,弯起的唇角稍带些细纹,温和儒雅之中又带着叫人战栗的气质,那是上位者全然不收敛的刻意施威。
发型已然改变,从前不过耳廓的短发竟然长了不少,松松地扎起,垂在宽阔的肩膀一侧,倒让讥笑般的表情柔和了不少。
那扎头发的发圈是谢锐言给韩峤买的同款,某小众轻奢品牌限量版发圈,一模一样的祖母绿缎面。
谢锐言呼吸一滞,险些乱了,谢帷舟却见怪不怪地,在暗中对他摇摇头。
谢锐言得到了眼神示意,暗暗深呼吸,敛了神色:“父亲,心姨,大姐,二哥,小妹。”
谢羽亲亲·热热地喊:“锐言哥,你可回来啦!”
谢乘章见到儿子,当即从喉间发出一阵按捺已久的朗笑,大步流星地走上前,两手按住谢锐言的双肩。
“谢三啊,可算是回来了,小没良心的东西,这回还走不走?”
谢锐言翘起唇角,不带情绪地反问:“不是父亲您赶我出去的吗?”
“父子哪有隔夜仇?正好,今晚papa有个聚会,你也一起去。”
父子二人身形相仿,站在一起,周围的众人瞬间黯然失色,包括谢乘章的另一个儿子。
谢乾坤问:“爸,我呢?”
谢乘章眼梢微挑,不耐烦地用手背将长发撩到背后,没有再给谢乾坤眼神:“俞芝很久没见你,你给我去约她吃饭。”
“好的,爸。”
谢乾坤说完,冷着眼看谢锐言。夺权之路上的绊脚石还会回来,谢锐言的心理素质超出了他的预期。
但怎么说也是被逼回来的,谢乾坤并不对他另眼相看。
谢锐言这次回来,却并不是为了金钱和权力,或是博得宠爱。
少有人能弄明白谢锐言的想法,除了和他接触后开诚布公好好谈了的谢帷舟。
她认为谢锐言这次回家,不为修复关系,也不因为父亲的要挟而妥协,而是为了一个“公道”。
谢帷舟从来没有当面和父亲说“不”的勇气,只能在一旁,作为旁观者,静静地观察弟弟的一举一动。
谢锐言归家后,和谢乘章出席重要活动,被打扮得符合谢乘章所有的要求。
谢乘章“龙颜大悦”,整个人年轻了十岁,对谢锐言的每一句都是极致的夸奖。
二人还一起去了天文馆,情侣约会的最佳打卡地点。林女士去世后,谢乘章常常带年幼的三子过来,频率比去北方的滑雪场更高。
在那里,谢乘章和谢锐言探讨了宇宙的奥秘。
“你不是喜欢看月亮?透过月亮,你又看到了谁?”
“看到了您,父亲。”
“老赵说得不错,偶尔的放养也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效果。”谢乘章像是满意到了极点,撩着接好的长发,微微地笑,“你最好只看到了papa,否则,你过去在意过的那个人,会过得不那么愉快。”
谢锐言望向祖母绿的发圈,淡淡地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谢乘章的眉头猛地跳了一下:“你说你老子什么?”
谢锐言对着他微笑:“儿子在说自己愚笨,枉费您的教导。”
谢锐言回来后的第二周,谢乘章的“爱”就转化为了事事的操控。
不但是衣食住行,每每谢锐言进入浴室的时候,谢乘章也推门而入,站在旁边,看谢锐言刷牙、洗脸,手把手地教他不要把牙刷横着拿,毛巾怎么样再拧干一点。
都是谢锐言很小的时候,母亲教过他的生活小窍门,谢乘章的语气、动作都和林稔年毫无区别,说的话也一字不差。
但往往加上一句,你做得不对,你怎么连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好。
很快的,谢乘章把谢锐言和其他人分开,单独吃他做的饭。
他收走谢锐言的手机,搜出那张跟了谢锐言十六七年的SIM卡,一并拿走锁在了保险箱里,全方位地断了谢锐言的网。
他不再让谢锐言出门、碰乐器。
他用他能想到的各种词句攻击谢锐言拉小提琴难听,说他以前的乐队是垃圾。
谢乘章唯一“赏赐”给谢锐言的,是谢锐言从小住到大的那间房,书桌上放了谢乘章多年来写的关于房地产的著作,供谢锐言瞻仰父亲的风采。
他把梳子塞进谢锐言的手心里,让儿子给他梳头发。
谢锐言敷衍地梳完,拽断了几根毛,在谢乘章的连连皱眉中说:“您自己也长了手。”
谢乘章也不恼,笑着说:“既然这样,谢三,你去把房间里的乐器处理了。”
谢帷舟见势不妙,上前劝阻,被谢乘章一掌甩在面颊上,流了鼻血。
“谢大,我和你说过什么?听话。”
谢锐言扔下手里的梳子,拦在二人之间:“别动我姐!”
“可以啊。那你照我说的做。那些玩意儿我没给你扔掉,怕你记恨我,我要等你自己心甘情愿地动手,让它们报废。”
“……我知道了,父亲。”
“锐言,你不要这么做,父亲要打我就打好了,你的乐器不可以——”
“你给我闭嘴,一巴掌不够是不是?!”
“我会处理的,父亲,给我点时间。帷舟姐,没关系,真的,我好久没回来了,那些乐器没有人保养,已经旧了,没关系。”
谢乘章赢得了胜利,手掌摸上谢锐言的脸,愉悦而轻柔地微笑:“叫papa。”
谢锐言用力地别开了头。
谢锐言依照谢乘章所说的话,回房第一时间砸了自己房间里的乐器。
每一把都在过去精心保养的小提琴、奶奶牵着手去挑选的二胡、妹妹悄悄塞过来的她自己不想学了的卡林巴……
谢锐言亲手毁掉了曾经最珍视的一切。
谢乘章一直在旁边监督,指导应该先砸哪件,后砸哪把,直到所有东西全部消灭,才踏着轻快的步伐,满意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