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佛刹不净(66)

作者:御殿樱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几步之间,他做了一个决定。

梦觉寺,月净尊者金身尚在,浮云塔上至晚不见金光退散,似在等他。

他屈膝跪下,不知主儿能否听到他的求祷:

“弟子拜见月净尊者。”

三个叩首之后,他才垂首而道,“时至今日我才发现,原来我并未堪破红尘机缘,也不曾领悟佛法的无边造化,浑浑噩噩度了有百年,这百年间,不知悲苦,不知淫乐,无怜悯众生之慈悲,无度化己身之觉悟,说起来仍是山间愚蒙未脱的顽石,难随尊者教化四方,故此,弟子愿留在东都,继续修行。”

“地狱寒热,饿鬼饥渴,旁生愚痴,非天争斗,天人堕落,以及人道生老病死之苦无量无边,悲欢离合,当作如是观。”

他听得懂,主儿不过在告诉他,生老病死,六道轮回已苦,悲欢离合又算得了什么呢,别看不开了。

“弟子知道,尊者不想让我因一叶障目,困心止步,但我依旧想要留在东都城修行,了却挂碍,方能顿悟。”

“可想清楚了?”

他毫不犹豫:“想清楚了。”

月净尊者低眉,金光渐隐,待到最后一抹光束消失于浮云塔,夜空恢复了原有的湛蓝,原来已经深夜了,四下却空荡寂寥,不见人影。

他跪在地上久久未起,脑袋空着什么也没想,可不知小泗探头探脑地过来,为何问道:“大猫,你怎么哭了?”

☆、第 37 章

北风越来越紧,像含了刀子似的,刮在人脸上又冷又疼。

扫羽轩的窗子年久失修,从缝隙中挤进的北风像鬼哭狼嚎,吵闹不说,还让屋内透着凛冬的干冷。

躺在床上的姬罗预,呼吸之间都有了白热气,她蜷缩在床角,紧裹着被子,可依旧止不住地发抖,忽而习惯性地伸出手去,探了探身侧,那床褥冷硬冰凉仿佛一张铁板。

试探的手缩了回来,没有找到想找的人,床上只有她自己。

她这才极不情愿地睁开眼睛,混混沌沌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醒来后时节都换了。

浑身酸痛无力,筋骨快要散架的感觉,连下床都艰难,她扶着桌沿打开窗子透气,却被猛灌进的一阵风给扑得踉跄后退,这才乖乖爬去衣橱添了两件衣服,穿的还是月未央的。

扫羽轩寂静得可怕,除了风声再无其他。

她回轩室看了,命策依旧杂乱无章地散落在地,没有人收拾,从窗外透过的日光也和那日一样,清晰但不明朗,虽然她睡了很久很久,但感觉时间好似被冻结了。

来到梦觉寺,也没有什么动静,一路绕到菩提苑,才听到潺潺的水声,从寺后传过来的。

推开那扇门,又沿着石道走近灵泉,却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

崖望君提着木桶出现在她身后,忽然两眼放光:“央央,你回来了?”

姬罗预回头,两人四目相对,才发现认错了人,他收敛了喜色,转而道:“醒了。”

姬罗预点了点头,知道他将自己认成了谁,随口问道:“她人呢?”

崖望君提桶正从灵泉中起水,听到她的问话手上动作顿了下:“走了。”

“随主儿一道成佛去了吗?”

他点了点头。

“我睡了多久?”

“三四天吧,记不太清了。”

已经三四天了,三四天她都没有回来过,难怪被褥如此冰凉。

崖望君撸起袖子,无奈道:“自从主儿成佛西去之后,龙首峰就失了灵脉,灵泉的水也凉了,前个还结了冰,根本养不活周围的瓜果,何况这些瓜果还是央央反季节种下的,更难活了。”

姬罗预探手进灵泉,果然冰凉刺骨,看来已经不能叫灵泉了,不过寻常山间清泓罢了。

“原先对这些瓜果她也曾宝贝得很,不料成佛而去之后竟不管不顾,果真凉薄,不过想想也是,不凉薄,何以成佛?”

崖望君不敢苟同:“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又是如何发现暗室的?”

“你也知道暗室?你也早就知道她是东都执笔对吗?”

他冷着眼,点了点头。

姬罗预苦笑:“原来,只有我不知道,你们所有人都瞒着我,有意思吗?”

他没有回应,跟那时的月未央同样的态度。

“那夜,我听到轩室有动静,以为是她回来了,就起身去看,不曾想轩室却空无一人,动静是从那堵墙后传来的,可我却找不到进去的门,正自疑惑之际,正好有人从里面出来了,你猜是谁?”她眼神诡谲,再不见了先前的纯粹。

崖望君笑道:“自是央央。”

她摇头:“祁行,我四哥的心腹爪牙,虽然他蒙着面,但我依旧认得出来,更要命的是,当时,四哥就站在偏室门前,我至今都不能忘记,紫电自云中而来,刹那间的白光闪在他脸上,是何等的冷峻,幸好…我那时藏在门后,并没有与他正面相见,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发现暗室的,但借着他们未关的门,我才进去了。”

崖望君讶然:“扫羽轩进了生人?”

她轻笑:“你那两日为何不在?”

崖望君这才想起来,他那两日躲进洞里写什么请罪书去了,最后也没用上,还平白浪费了时间,没能守好扫羽轩,若非他玩忽职守,姬玄玞根本不可能闯进,姬罗预也不会发现,如今想来悔愧不已。

“都是我的错。”

姬罗预摇头:“不,她的错,她骗了我。”

她端坐在灵泉边沿,扶着青石的手猛然握紧,直接发白,透着刺骨的恨意。

崖望君苦笑:“没错,她骗了你,可你又何曾损失什么?你终究没有嫁给段世清,不是嘛。”

“什么意思?”

“想要逆天改命,总得付出点代价。”

“逆天改命?”她冷笑,“想多了,她不会因为我得罪天机宫,我对她而言不过是向天机宫示好的棋子罢了,为了促成我和段世清的姻缘,她不惜牺牲了绯槿的性命,为了履行她执笔官的职责,她又牺牲了紫蔻的清白,借以激怒我,再利用我,杀了谢丞修,步步心机,甚为可怖。”

崖望君本想解释,谢丞修命不该绝,她不过是担心留他那条命会后患无穷,这才提前了结,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下了,让她知道又如何呢?平添痛苦罢了,反正央央不会回来了。

“对了,你为什么没有随她一道成佛?”姬罗预不解。

“你知道的,清规戒律我没少破,此生怕与成佛无缘了,再说,西方梵天世界有什么好的,甚为无趣,不如守在龙首峰,能照顾这些瓜果。”实际上是碍于月未央的嘱托,要照顾姬罗预罢了。

姬罗预却说:“我恐怕不能陪你了,我想离开这个地方。”

“你要下山?”

“下山,但不回东都。”

“那你要去何处?”

她轻叹:“这三四天来,我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见红衣白马,碧水黄沙,我走在一座四方城中,不知何时亦不知何处,可遥想我过往十八世,不曾见识过那样的地方,却不知为何会频频梦到。”

“频频?”

“没错,记得她把我从绊仙沟救回来时,我昏迷不醒,也做了同样的梦,我不知道这个梦,是不是我成为祸国妖妃前遗忘的前尘往事,我想去寻寻这个地方。”

“我陪你。”

她惊讶:“你不是要照顾这些瓜果?”

“瓜果不着急,有净涂和小泗呢,你若走丢了,可就难办了,正好你说的这个地方我好似听说过,传闻临近天竺的香至国就曾是黄沙一片,城是四方的,水是碧蓝的,那里也是主儿最初顿悟的地方。”

“竟有如此巧合?”

“巧?”崖望君仰躺在青石上,轻笑,“难道你就不曾怀疑过,所有巧合的背后都有必然的联系吗?”言罢,内心暗自对月未央道:天地良心,我可什么都没有道破,她自己回想起来的。

“那就走吧,这个地方一点人气儿都没有,我一刻也不想多待了。”尤其是看到凌乱的暗室,想起与月未央离别时的争吵,锥心般的难受。

崖望君起身,望着扫羽轩的方向:“只是不知道下任东都执笔是谁。”

“任他是谁,不关我事,我在世人眼中已经死了,这里也没有我的命策,之前没有,之后也不会有。”

崖望君点了点头,反正还有三年,就陪她走一遭吧,也算朝圣了,神通自然用不得,要一步一个脚印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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