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佛刹不净(65)

作者:御殿樱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杨花心性,放荡不羁?”她打断道,“原来你自始至终都这样看我,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早说!”

她浑身发抖,声嘶力竭的喝喊惊得月未央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在墙上,退无可退才敢直面她的愤怒。

“我是性情未改,可那又怎样,何曾脏了这佛门清静之地啊!既然你如此看我,为何要赠我琉璃灯?既然你如此看我,为何要留我夜宿扫羽轩?既然你如此看我,为何救我性命,将我安顿于梦觉寺?既然你如此看我,为何要在菩萨面前许我那样的承诺?既然你如此看我,为何……”为何要为她宽衣解带,同床共寝吗?可惜她此刻的委屈和悲愤翻江倒海而来,压得她喘不过气,再不能多说一个字了。

月未央脱口而出的“性情未改”,竟让她狂恨如斯。

这误会可大了去了。

但月未央若要解释,必然要牵扯前世恩怨,她本不欲如此。

看到姬罗预痛哭失声,她心如刀绞,挽着袖间的帕子过去,却在还未触及之际,就被她无情打落。

那帕子上还沾着她曾经依恋的暗香,就这样悄然无声地落地,像入冬时最后一片叶子,褪去了相遇时春日朝阳满世浮华,也褪去了相偎时繁花似锦,炽烈的盛夏。

她目光微敛,僵硬的手停在半空。

姬罗预无动于衷,自个儿抹了眼泪,硬着心肠问道:“仙倌这是怎么了?不过手帕而已,这就受不了了?那次你可打翻了我辛苦为你熬的汤药呢,还把我赶下山去,半点情面不留,那时你可曾想到会有今天?”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月未央算尽加减乘除,却不料自己会有如此遭逢。

“你当真恨我至此?”

“恨!枉我那么信任你,你却次次骗我,将我蒙在鼓里,枉我那么喜欢你,你却步步为营,编排我的命运。”

她收手,起身,神色依旧风轻云淡:“也好。”

言罢,转身而去。

姬罗预惊诧地望着她的背影,末了都没有等来她想要的,她想听月未央说过往种种,皆为所迫,她想听月未央真心诚意地认错,对不起三个字就那么难吗?

为什么她就是不肯,何生她如此孤高又清冷的性情!

“我原以为你待我会不同,没想到却也是凉薄至极!”

月未央止住了步子,却没有回头,且听着她在身后张狂的怒骂:“我之前被御柳卿利用,好不容易结束了十八世噩梦,自尽之后转世投胎,却又被你利用,我就是你们手中的棋子,你们凭什么编排别人的命运!执笔官了不起啊,算什么东西!”

月未央抬头,佛光万丈,可她却如身处牢笼,不见天日。

倏而轻笑,自嘲且无谓:对呀,我算什么东西?逆天改命,弑神杀生,能做的做了,不能做的也做了,苦海于我而言,没有彼岸。

合欢花落在庭前,丝丝缕缕染着枯黄,粘在她的鞋底,拂在她的袖上,又随着她身后的风,且住且行。

谁说落花无情?

说落花无情的人必定没有见识过真正的无情,落花还有残红,人若无情,只剩漠然和怨憎。

崖望君风风火火赶回,于檐下撞见月未央时,并非察觉出她神色反常,反而喜上眉梢,连连道贺:“央央,看到没有,主儿成佛了,恭喜恭喜。”

月未央冷冷道:“主儿金身尚在梦觉寺,你何不前去道贺?”

“我当然要先来给你道贺了,主儿功德圆满,添香侍者归位,西方梵天世界也有你一尊香位。今后,你终于不用窝在四面透风的扫羽轩了,东都这个地方,好虽好,但对你而言,仍算埋没了,位列诸佛之后可不要忘了我。”

“成佛,不也是你心之所向?”

崖望君黯然:“我一方山灵而已,嗜杀成性,劣迹斑斑,登不得大雅之堂,入不了佛家慧眼,成佛这种事,想想就行了,当初不过是搪塞栖梧君的,但你不一样,你自始至终跟随在主儿身边,之前添香侍者的尊崇犹在,谁也抹杀不了你的功劳。”

月未央嗤笑:“说的好像主儿成佛了,天|机宫就会放过我似的。”

“我知道,你为雪岁阑逆天改命,可说到底所作所为并未跳出命理因缘,天|机宫即便要找茬也决计挑不出毛病,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利用你偷盗地脉紫芝之事为难你,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将请罪书递到了天|机宫,好让他们知道,这罪过我扛下了,千万别谢我,只要你成佛之后别忘了我就行。”

说罢,难掩喜色,月未央真不想打击他。

“你还真是什么都敢,就不怕天|机宫为难你?”

“我查过了,偷盗地脉紫芝不是大事,顶多受几道鞭刑了事,栖梧君飞升时挨了那么多道天劫都没死,我这才哪跟哪,再说,跟你在一起之后,我早就刀枪不入了,皮肉之苦算不得什么。”

月未央轻叹:“也对,皮肉之苦算得了什么,不敌我魂飞魄散的罪过,我就不求你念着我了,每年清明上柱香即可。”

说完要走,却被崖望君拽住了袖子:“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谁要魂飞魄散?”

月未央波澜不惊地望着他,嘱托道:“往后不要随意替他人顶罪,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那人到底做了什么。”

“那你现在告诉我,你做了什么?”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月未央幻化出的赤芒剑,星星点点血迹已发黑:“弑神的罪过,你可扛得住?”

他瞪大的双眼,满是惊恐错愕:“你不会真的杀了冰夷神吧?”

“否则你以为大雨为何会停?冰夷神不知变通,我与他谈判未果,总要保全东都百姓的性命,所以只好杀了他。”

“你疯了吧,我原以为你说笑的,怎么会……” 

“我债多不愁,”月未央冷冽的眼神扫过,生生打断了他的斥责,“偷盗地脉紫芝的罪过不妨也算给我,没必要连累他人替我受过。”

“来不及了,请罪书已经递到了天|机宫,不过没关系,央央,即便要受苦,我也会陪着你。”

月未央也道:“没关系,等到审判的时候,我会找栖梧君作证,凤丘百位长老可都看见了是我偷的灵药。”

“你何苦如此?”

她摘下崖望君的面具,吹落了上面的尘灰:“我这位添香侍者总爱惹麻烦,以后就由你侍奉主儿左右了,且等半年,你的修行只差区区半年,这半年你要好生侍奉在月净尊者座前,半年后,亦可佛光加身。”

“那你呢?”

“我?你就不用惦记了,往后山河迢迢,岁月遥遥,风是我,水是我,云是我,雨是我,箪食瓢饮是我,三千繁华也是我,就当你从未认识过我,就当我从未出现过。”

“什么意思?刚认识你的时候就听不懂你说话,现在更不懂了。”

“懂不懂无所谓,替我照顾好里面那位即可。”她眼神探向暗室,补充道,“她的修行我算过了,还差三年,三年过后会随你一道侍奉在月净尊者身侧,毕竟她曾经就是提灯侍者,主儿座前总该有她的位子。”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吗?”

“不知。”

“该知道吗?”

月未央犹豫了片刻,忽然笑道:“没有什么该不该,看她开心了,若惹得她不开心,化成鬼我都会来找你的。”

说罢再不废话,转身离去了。

崖望君进了扫羽轩,正瞧见满地凌乱的命策,还有倒在命策中的姬罗预,他过去将人扶起,发现那双眼睛已经哭得红肿,泪痕混着胭脂凝在她脸上,斑驳狼狈。

她怎么会找到暗室里来呢?

看此情形,方才她二人定起了不小的争执。

他把姬罗预扶进偏室,妥妥放在了床上,回身去了梦觉寺。

短短几步之遥,他却想了很多,思绪如脱缰野马,飞度古今,横盖乾坤,他想成佛,可却从未想过佛究竟谓何。

以为一封请罪书递到天|机宫,为成全他人的功业而挡下过错,舍去小我才谓佛,可却不想月未央弑神之举,枉造杀孽是否也谓佛?

若是,为何她不能同主儿一道成佛,反而要接受惩罚?

若不是,她舍去的小我又有何价值?

救下东都百姓,万千生灵的功德又会算在谁的头上?千百年后,当人们论起那位粉身碎骨的添香侍者,又会有怎样的说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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