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人群笑倒了一片,仿佛他们也能随时随地抄起冲锋枪一通扫射,把所有西装革履的狗东西送上西天。
五条不动声色地转过头,与夏油对视。
他们皆在对方眼中看到难以言喻的警示与不安。
人们谈笑正嗨,远处突然走来一个褐发青年,细声细语地叫两人名字。夏油应了一声,那人——乔尼——便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对他们说:“我还以为你们不来了……这边这边,有个朋友想介绍给你们。”
他依旧是那副平日里常见的朴素打扮,无害而温顺。五条起身时留意到人群突然安静了一秒,那些炙热的目光落在乔尼身上,像岩浆遇上滔天海浪,满腔热忱被原封不动地熄灭、凝结。一言以蔽之——很微妙,似敬畏又似不甘。
乔尼带他们穿过场馆,一直来到人群最前端。那里设置了一个小型舞台,麦克风架孤零零地站在上面,像是很久没人使用过了。
“这周没有宣讲,只是一个普通的交流会。”乔尼带着他们在舞台侧面坐下,拨亮拟态篝火,让那道光烧得更盛。他灰色的眼眸还是一如既往地明亮,没有攻击性,却也绝对沾不上柔弱的边。
夏油察觉自己心跳得飞快。他尽可能缓慢地深呼吸,不让自己陡然飙升的紧张感被人识破。五条一只手搭在他肩上,肢体相触的地方渐渐滋生暖意,令他略微安定下来。
“诶,这么快就来了吗?”
直到那道爽朗阳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咬字慢条斯理,鼻音与粘连音拿捏得矜贵优雅,乍一听竟微妙地与五条有些相似。
金发碧眼的青年挨着乔尼坐下,穿过篝火望向他们。
看着夏油眼中难以掩饰的惊讶,他笑了起来,五官比例完美如大理石雕像。
“你们……不是大空洞的人吧?”
第十八章 Chapter 18
火光崇崇,夏油听见自己吞咽唾沫的声音。
“我相信绝大多数人都并非生长与此,按照你的标准,大空洞里根本没有‘本地人’。”
金发青年的笑容加深了。他投注而下的目光犹如灌木中伺机而动的蝮蛇,翡翠燃烧着舔舐猎物,分明被篝火包围,却森冷阴沉。
糟了,不该解释的。
夏油呼出一口气,衣袖底下的五指深深陷入掌心。冷汗遍布脖颈,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只会自乱阵脚,因而无法抑制地感到动摇。
短暂的静默后,金发青年开口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虽然只是猜测,你们二位应该不是通过正规途径下来的吧?我是说,尽管不明原因,但很可能是由于一场事故……或者意外,致使你们有别于本意地来到了大空洞。”
他眨了眨眼,似乎对自己口中吐出的话语颇有信心。反观乔尼——褐发青年片刻前的镇定被击了个粉碎,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夏油张了张嘴,竟一时没能发出声音。
他本不该如此轻易动摇;即便被识破,反制的底牌也绰绰有余,无论何时都不该率先放弃。但这并不仅是他一人的危机:五条也被牵涉其中。
自从在码头捡到五条悟的那一刻起,夏油便产生了一种毫无根据的责任感。他草木皆兵地防备一切危险,即便五条不需要保护,也依旧我行我素,自顾自替他操心;这很不寻常,但他无法抑制。
就像人永远无法对抗本能。
如果这人把他们交给管理局、如果他们被控告为反叛军、如果所有后路都被截断……
有那么片刻,夏油几乎无法思考。
“猜对了。你看起来是个聪明人,但我必须得问:我们有哪里做得不够好?”五条冷不防开口,嗓音漫不经心,细听却似凝霜般冰冷,能将人骨子都冻僵。
他往前一倾,原本搭在夏油肩上的右手下移,轻轻覆在后者那只攥得死紧的手上。五条的动作幅度很小,手指屈起,仅仅是虚拢在夏油手背上,像个隐而未发的安慰。他全身上下都很冷,只掌心有一丝暖意,仿佛整个人仅有的温暖都集中在那几道苍白的掌纹中。
此刻,这点暖流透过相贴的肌肤沁入血液,被细枝末节地传递到四肢百骸。它像一枚不声不响的火种,虽脱胎自冰天雪地,却以无匹之势熊熊燃烧,融化一切令人畏惧的桎梏。
他们在篝火背面双手交叠,交错的指节间有火星炸开,在阴影中扎根,盘根错节地缠绕彼此。
“你们伪装得很成功,我发自内心地认同这一点。”金发青年摊开手,“但我捕捉到的并非‘不足’或‘缺陷’,而更接近于氛围——这很玄乎,但你们拥有大空洞正式劳工永远无法具备的气质,这种东西哪怕只远远望上一眼,都比识别芯片更加清晰致命。何况之前在竞技场见面,我可是领着你们走了一路,期间还相谈甚欢呢。”
乔尼还在为这个刚刚揭晓的事实震惊,青年轻笑着往他脑门弹了一记,动作尽显亲昵。
五条沉默地看着他们,半晌,缓缓加重了按着夏油的力道。银发被火焰镀上金边,他微仰下颌,空出的手轻轻褪下墨镜,动作利落,却带着某种令人屏息的吸引力。
即便处于下风,五条依旧立足世界中心,洪荒万物皆为他所生,也将俯首于他。
失去墨镜遮挡,高天之上的碧蓝琉璃璀璨澄澈,却结满了戏谑的寒霜:“这倒是我们疏忽了,倘若真做足功课,完全乔装成另一个人也并非难事,你不必为我们开脱。这样看来,你不仅脑子聪明,嗅觉也挺敏锐啊。”
五条顿了顿,几乎压抑不住声音里冰冷的笑意:“是吧,反抗军领袖——安德烈·恩佐拉斯?”
火焰升腾,乔尼显而易见地变了脸色。他几乎立刻扭头看向身边人,神情讶异。
“你不会也要说是靠‘气质’判断出来的吧。”金发青年苦恼地挠挠后颈,“这下是我措手不及了。”
五条嗤笑:“哪用那么麻烦?不过是之前在竞技场‘相谈甚欢’的时候,我看到了你手腕内侧的价值而已。”
“数字93,放在一区也相当罕见。这样一个人会情愿在大空洞打工?那次没揭穿你只是因为我的错误判断:我以为未来我们不会再有交集,贸然戳你痛点没准会给夏油添麻烦,仅此而已。如今看来,这个选择简直错得离谱。”
他收回与夏油交叠的手,整个人微微前倾,眼中寒光流转,像头露出獠牙的猛兽。
“这里是反抗军集会——这件事根本没人想着隐藏。说明你们拥有一位足够强大的靠山——至少在大空洞里,没人会跟他过不去。而仅仅一张签名就能让门卫放行,这个名字蕴含的意义想必相当沉重,最有可能就是这个不知名的领袖。”
安德烈无奈地摇摇头,伸手把篝火调得更旺。“即便这个名字真代表首领,又怎么跟我对上号?如你所见,可能我的确拥有很高的价值,但正如你们偶然来到大空洞一样,我也可以是前不久才误入这里的普通人啊。”
“不可能。”五条毫不迟疑地反唇相讥,“只要你还操着蹩脚的工人口音,再多狡辩都无法掩盖谎言。”
一直默默听着的夏油往旁边挪了挪,给他发挥空间。
“刚来大空洞不久?在我看来,你可没少模仿五区特有的约尔郡口音。你在试图融入——毋庸置疑,尽管我觉得你的发音像蚯蚓干一样难听,其中浸泡出的本地调调还是有那么三四成的。这种程度,除非在五区待了几年,否则根本没法一朝一夕拿捏出来。”
乔尼小声叫:“但是,即便安来了很久,你又怎么断定他是领袖?这……”
五条翻了个白眼:“别装了,我都快吐了。你问问亲爱的‘安’,他装腔作势的咽音和鼻音是打哪儿来的?还有标准语词尾的粘连处理、独特的辅音咬词和腔体运用——好家伙,一板一眼全是议会老头子们最推崇的贵族口音‘亨德腔’。”
“恩佐拉斯?假名取得真够烂的,乌格列维登还差不多吧?靠近大运河的富商家族。占据了铁城墙酒业七成份额,世代只跟同人种结合的极端纯血主义……”
五条打了个响指,眯起眼。
原本随性平板的腔调突然一收,变得沉敛、高昂而优雅;每个音节都饱满圆润,尾调略微上扬,词末辅音被特意处理得颗粒感十足,仿佛被含在唇齿间反复琢磨、粘连,再干脆地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