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让阿牛安顿行礼,简单打扫下院子,走过去安慰公主,“此院子并非不好,似乎曾经也是位大贵人住过的,公主您看,格局宽阔,有假山、有鱼池,门窗的造料乃稀有的乌木。只要打扫整理一下,不输殷宫时的寝殿。”
殷淑点点头。
这个院子,破的真心可以。
她刚刚没在意,这个地方如此荒芜。
刚刚,殷淑实在是太想休息一会了。只要有个地方坐着就成。她怕自己再站下去,立刻就地晕厥。那宫人带路带了许久,总算进了院门,见门口有台阶,她想都没想就坐了上去。
她努力想象了一下,此地曾几何时有假山有鱼池时的样子。
阿牛年轻力壮,扛着锄头开始割草,春花嬷嬷也非常迅速的把马车里的大包小包搬进屋子,殷淑歇息够了,觉得肚子有点儿饿,从包袱里拿了块红豆酥饼,靠在院子门口的花藤架子边上吃。
已经进了魏宫,无需遮掩,为了方便吃东西,她把面纱摘下,露出了世道传言中那张倾国倾城的脸。
所谓倾国倾城,仅仅是传言。充其量,她只是比同龄的女子,好看那么一点点。
但世人多轻信谣传,越是不靠谱越是可信。
红豆酥饼的渣渣粘在嘴角,殷淑随手用面纱擦了擦嘴。
“汪……汪……”
殷淑好像听到了几声狗叫声。
没想到暴君的宫里,还有可爱的小动物出没。
在殷淑的认知范围内,狗儿都是可爱娇小,讨喜粘人的宠物。
她寻声而望,寻找可爱的小狗,摸一摸抱一抱。转身,却见一只长毛鬃犬,三尺多高,龇牙咧嘴的向她扑来。
“……”
还没来记得喊救命,大狗来了个龙门之跃,四脚离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叼走了殷淑手上剩下的半块红豆酥饼,夹着尾巴慌忙逃窜。
殷淑瘫倒在地,瑟瑟发抖。
形似猛虎,貌似饿狼,身长数尺,凶狠非常,刚刚突如其来的惊吓,刷新了她对狗这种生物的认知。
她扶着墙爬起来,缓过一口气,春花嬷嬷与阿牛两人,正在屋里激烈的讨论花瓶摆在门口还是摆在窗口,完全没有在意院外的狗叫,与自家主子和狗子之间刚刚发生的惊心动魄的夺饼之役。
好在那狗吃素不吃荤,夺走了红豆酥饼后,对手持红豆酥饼弱小的主人家,并没有太过在意。
此地不宜久留,那狗也不知会不会回来,还是乖乖躲回院子里,方为上策。
殷淑回到院中,刚要关门,忽然门外不远,有个冷冷的声音,“谁给你的胆子,用此等劣等杂食投喂阿黑的?”
说的非常不客气。
且叫人当先加称呼,就算不知道她是谁,多少加个姑娘,小姐一类,然此人直接问话,丝毫没有礼貌与涵养。
想此地是魏国的皇宫,最不缺自恃身份恐吓外人的嚣张权贵子弟,殷淑决定不予计较,谁知对方竟然走近,敲响她刚才关上的院门。
“谁?”春花嬷嬷与阿牛,终于停止了关于花瓶摆在门口还是摆在窗口的激烈讨论。
他们放下手边的事,凑到殷淑身边。
门外不回应,只是砰砰砰的敲。
春花嬷嬷以为是宫人送东西,忙把门打开。
刚打开门栓,门就被猛的推开,春花嬷嬷一个趔趄,幸好阿牛扶了一把,才没摔得狗吃屎。
竟然敢欺负老人家,是可忍孰不可忍!殷淑撸起袖子,向前迈步,挡在春花嬷嬷之前,欲要用三字经狠狠痛骂这厮,长这么大年纪竟不知何为尊老爱幼。
“汪……汪……”一道黑影晃过。
殷淑打了个寒战,慌忙转身,一路小跑,迅速躲到了阿牛的身后。
只听门外呵斥,“小黑,回来!”
此时,左右门大开,缓步走进来两个宫人,看穿着规制,比方才守门领路的宫人,品阶高出不少。
殷淑从阿牛宽阔的臂膀后,露出半个脑袋。
“大胆,见到王上,竟敢不行跪拜之礼?”左边宫人,雌雄莫辩的嗓门,犀利的尖叫道。
此般穿着,九龙戏珠祥云尊贵纹样,腰间天子剑闪闪发光,以及那以他为中心,隐隐辐射的君临天下的侧漏霸气,只要不瞎不傻的,都能猜出来。
伴随着宫人训斥,一旁的狗子也汪汪的跟着叫起来。
殷淑深深的咽了口唾沫。
眼前,就是传说中阴狠残暴的魏王。
人生如戏,想她跟魏王见的第一面,不是在芙蓉帐暖,春宵之时,而是此时此刻,荒败破院,犬吠之间。
本来就渺小的生存希望,瞬间如六月飞雪,还没落地,就被太阳晒成了虚无缥缈的空气。
四目相对,魏王的眉头,微微一动,似有疑惑,转瞬即逝,看不出丝毫喜怒。
“公主!!!”见自家公主愣着不动,春花嬷嬷与阿牛,一人拖着她一条胳膊,把她连脖子带头,死死的按在地上。
公主?
魏枞不记得自己还剩下什么活着的姐妹。
不等他问,身后的宫人,忙小声凑过去,为他答疑解惑,“殷国的淑公主,是殷王随三座城池,一同送来魏国,服侍王上的。”
想年前魏国与殷国一战,魏军大胜,俘虏敌军七万。
魏枞之所以留下深刻印象,是因为俘虏人数太过庞大,陈珂屡屡上书军粮告急,养不活这么多的俘虏,示意他赶紧下旨,早杀早了事。
那时正值淮水决堤,他与工部户部大小官员,日夜商讨防洪赈灾之事,没空搭理陈大将军,不久之后,殷国送上了三座边境城池,想要换回七万俘虏。
三座城池,条件不错。
这一仗本意是岚山,山里的精铁矿是打造兵器的材料,十分稀有。岚山本就在魏国境内,为魏国所有,先帝懦弱,被殷国强占,无偿使用数年。魏枞少年时在边境,领兵夺了回来,谁知他继位不久,又传来殷国偷袭边军,强占岚山。
陈珂那容得殷国放肆,两军交战,殷国大败。
城池多多益善,于是魏枞就盖了金印,准了殷国送城池换俘虏的奏请。
然而于丞相当夜,跪坐在他御书房门口,哭成了喷壶,胡子一大把的老头,硬是磕破了脑袋,也要他把旨意收回去。
殷国那三座边境座城池,穷的叮当响,不仅土地寸草不生,没有任何收入项目,偏偏还难民云集,有无数张好吃懒做、坐等吃饭的嘴,国库每年,得多出近百万两的黄金,专门去救济三座城池的十万难民。
送走了七万拖油瓶,换了十万个累赘。
第二天一早,他着人把哭晕了的老丞相抬走,才耳根清净。想殷国国君老奸巨猾,竟出如此阴损招数坑他魏国。
但两国刚定下和平盟约,此时撕破脸,魏国不占道理。
此事作罢不过三个月,殷国的公主竟然出现在他的眼前。魏枞想了想,好像求和盟书上,除了三座城池,的确还有个女人。
且,魏枞见过此女。
就在今日,他与于睿两人,去西城城郊僻巷三顾茅庐。主人不在家,吃了闭门羹,离开巷子时,此女见他样貌,做出了寻常人不太可能拥有的反应。
虽然蒙着面纱,但眼睛却是一模一样,他绝不会认错。
当时停靠在旁的马车,乃殷国的规制,他还以为是来往的商贾,谁道竟是殷王送来的女儿。
他易容出巡,微服私访,容貌稍作改变,所以女子并没见过他为帝的这张脸。
魏枞道,“抬起头来,孤有话问。”
殷淑不得不抬头,却还是垂着眼,不敢直视暴君不知喜怒的目光。虽然比之他身边那只凶神恶煞的黑狗,魏王是何等的和蔼可亲。
“刚刚,是你喂了阿黑?”
殷淑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很想稍稍辩解一下,被抢与主动喂,是有很大区别的。
魏枞权当是她承认了。
阿黑是他从边关捡来的幼犬,从小跟他在边关长大,灵敏警觉,从不吃他以外任何人喂的食物,也不知此女是如何做到的。
亲近阿黑,便能顺其自然的与阿黑的主人偶遇,继而爬上他的床榻。
倒是有点手腕。
他为一国之主,天下多少人想要他的性命,又有多少人想得到他的垂青。这些年,各方势力送来无数女人,都想爬上他的床榻,想要吸引他的注意与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