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座椅华丽非常,椅背最上方垂落着一个金线编织的冠冕,虚扣在头顶,令坐在上面的人看上去如王者。而座椅上无数的探针,刺*入*了*那*人*体*内。
金色的牢笼,金色的头箍。无比高贵,也无比落寞。额环正中有一根黑色的刺对准了眉心,刺破肌肤,堪堪停在那里。将金针牢牢固定在肌体上的,便是无色而剧毒的龙骨胶。
白衣男子进入舱室,宛如一道移动中的月光。他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那是他和老师,在试验失败了多次后,终于找到了,不,是天赐的成功的可能。
如今,他离成功只差一步了。所有的对接都非常完美,没有种植过傀儡虫的心脏,的确如书中记载那般好用。明天,只要能够顺利完成“脑”的对接,赋予迦楼罗灵魂,便不再只是梦境。他期待明天的到来,期待她与迦楼罗完成真正的‘合*体’。
巫谢上前,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双手轻轻抚上冰冷的冠冕。就在他激动得双手颤抖之时,耳畔忽然听到了模糊的呼唤声。他的手触电般一震,从金色的头盔上滑落。
不可思议地他看到有一滴泪水正从那个面无表情的傀儡眼角缓缓滑落,划出一道晶亮的痕迹。慢慢凝结成珍珠,然后,落在地上,发出铮然的响声。
“云……”
醒了?怎么可能?!为了进行全身各大脉的接驳,这个鲛人在三天前接受了重度的麻醉,无论如何不可能这么早就醒转。
“少将……”终于,他听清了她的呼声。
云焕?这个鲛人,在叫云焕的名字?
然而只是一瞬的醒转,她复又低下了头,再无声息——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个梦而已。
巫谢想起数月前,她战死在望海郡的消息,如今在帝都再见到她,并且她的各项身体机能都近乎于完美,真的是太不可思议了。也许这就是天意,无数次的失败后,给了他成功的可能。
他期待着,期待着明天。
如此阴暗潮湿的地方,他可以听到不知是水还是血滴落的声音。他甚至分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哪怕是在白天,这里也是一样的,暗无天日。
不会再有人来救他了。所有人都离弃了他,甚至于他曾视作父亲一样的巫彭元帅,也事不关己。一切都在一夜间轰然坍塌——他的荣誉,他的梦想,他的信仰。师父死了,姐姐死了,妹妹还在白塔上孤军奋战,所爱之人另投他人怀抱……
而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躺在这一片黑暗里,静静等待着死亡的来临,然后腐烂掉,化入尘土。不……不!不能就这样结束了!这一切,还远远没有结束!那一刹那,巨大的愤怒、憎恨和不甘支配了他,他张开了口,用尽全力发出声音,去呼应黑暗里的那个声音。
“多么强烈的毁灭*欲*望*啊……真不愧是破军。”那个声音终于又响起来了,在密闭的空间里格外清晰——“你想说什么?活下去?重新拿起剑,站到最高处,把一切掌握在手心?”
他的眼里闪过雪亮的光,努力张开口,从喉咙里发出肯定的回应。然而那个声音一顿,却低低地笑了起来:“只可惜,作为一个‘人’的你,这一生是永远无法做到了……你的身体已然被彻底摧毁。野心勃勃的年轻人,你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你真的以为,以你个人的能力,能够与帝国的秩序相抗衡?在众人眼里,你不过就是一个铁城来的底层贱民。你爬得越高,觊觎你的人就越多,伴随而来的就是你会摔得更狠。”
“你不过就是误闯入帝国花园的一只尚未成熟的小狼崽,自负一身本领,不懂处世之道,被人加以算计、陷害、诟病和利用,不知如何去保护在乎的人,甚至于无法自保。”
云焕听着,暗夜里的声音不停地呼啸着、叫嚣着,把他心中所有的伤疤一一揭开。
他不顾一切地想起身,然而刚一动,黑暗的最深处仿佛有风在涌出,一瞬间将他包围。那个声音忽然间近在耳畔,带着说不出的蛊惑:“告诉我,你想获得新生么?想得到灭绝所有仇人的力量么?想站到这个云荒的至高点上去么?”
“还是……还是愿意永远做一个废人,躺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凌*辱*,族人被屠*戮,爱人被夺走,一辈子被人踩在脚下?”
一瞬间,云焕的眼里爆发出骇人的光,喉咙里发出暗哑的低呼,筋脉俱断的手死死敲击在地面上,无法掩饰汹涌而出的杀气。
“不……”他用尽了全力,终于艰难地吐出了一个字。那个黑暗里的声音笑了起来,继续在他的耳畔低声蛊惑:“不甘心,是么?那么,把你的身*心都祭献给我,我会给予你上天入地无与伦比的力量!”
他用尽全力举起了双臂,眼里闪着孤狼一样的光,向着虚空发出了呼应:“好。”
甫一听到他的回答,泼墨一般的黑夜里,有风暴急卷而来。将他拖离了地面,巨大的力量一瞬间撕扯开了他,金色的闪电从虚空里劈落,将他身体整个劈*开。
“让破军的光照耀天地!”在撕裂开的一瞬,他发出了非人的嘶喊。无数的东西涌入*了*体*内,在刹那间将他的神智都几乎挤出体外。
那些……那些是他的记忆……
无数往事在他心底浮现——西荒大漠里贫瘠的童年;平庸的父亲和早逝的母亲;温柔的姐姐和娇憨的妹妹;古墓中仙风道骨的师父;讲武堂里身份高贵的同窗;一手将他带入军中的巫彭元帅;以及那些在他生命里斩杀过的无数的人。
还有……潇。那个让他那么爱又那么痛的女人。
这一切,这一切难道都要被抹去了么?如果,如果这巨大的力量,要靠这一切来换取,那么……舍弃掉这些的他,又将会成为怎样的一种存在?
不!不……不!!他挣扎着,嘶吼着发出了否定的低呼声,极力想让自己清醒过来,摆脱那个声音的蛊惑。残破的躯体还在做着无谓的挣扎,然而一道金光很快击落。
他瞬忽恢复了神智,他还活着,只是身体还是无法移动。云焕看着自己高举向虚空的手——左手手腕的累累旧伤上,赫然有着新增的两道金色痕迹,仿佛是闪电劈中后留下的烙印,在黑暗中透出诡异的金色光芒。
这是……什么?
“这是魔之左手的烙印。你将是第三个祭品,破军……我终于在她来之前,完成了传承!”
他依旧无法坐起身来,为什么?为什么他还是无法摆脱这具残废的身体?
“你现在,还无法使用这种力量。”仿佛知道他心底的疑问,隐于暗夜里的那个声音开口了:“因为,你心里的憎恨和毁灭还不够。魔之左手掌握的,是足以毁灭一切的力量。但是,你却尚未具备毁灭一切的欲*望。”
那个声音低低道,黑暗里有一双金色的眼睛看着他,“破军,在你心里,还残留着微弱的温暖,你还有不想毁灭的东西。所以,你还无法解脱。”
不想毁灭的东西?到了如今,还有什么是他不想舍弃和毁掉的么?
他想开口,然而,那一瞬间黑暗里仿佛闪出了淡淡的、柔和的光,在黑暗的最深处浮凸出来一个女子的背影,静静的转头看过来,眼里带着温柔的光,唇角露出一丝明媚的笑意。
“少将……”
潇……那样的眼神仿佛比方才那个霹雳更惊人,他甚至无法开口,只是在心里呻吟般地叹息了一声,伸向虚空,试图抓住力量的双臂颓然垂落下来。
终究,有些东西还是无法舍弃的。
黑暗的迦楼罗舱室里,她在无声地呐喊,鲛人泪凝结成珠,滚落在冰冷的地面。
无数的明珠铺满了冰冷的地板,闪着幽幽的光,宛如黑暗里浮出了无数的星星。那些星星在地上时隐时现,一粒一粒疏疏朗朗,仔细看去,竟然是呈同心圆分布。
如水一样的长发垂落到地面,发间是密密麻麻的针接入了颅脑之中,隐隐闪着金色的光。
三天前,她接受过重度的麻醉。此时药劲还没有过,她依旧是昏沉的。就在将有意识却未完全清醒之际,完骨穴处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随之而来的是零碎的片段,不断闪现在她的脑海里。
美丽的北部海湾、带有王者之气的男孩、雨后初晴的草地、漠洲绚丽的极光、冉冉蒸腾的化生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