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忽然间有银甲铁骑从御道内急速奔驰而出,有人厉声喝止。当先一匹马上坐着一位银甲金盔的战士——常来往叶城与帝都之间的人都认得,这便是一年来镇守“帝都咽喉”的卫默少将。
卫默一勒马头,手中长鞭同时呼啸击下,地面一声脆响,将几个挤到前头的人抽了回去。随后举起一面令牌,朗声道:“封城令已下,七日之内,除非持有十巫手谕,否则如有逾越半步者,杀无赦!”
军令如山,杀气凛冽,所有人皆惊在了当场,眼睁睁地看着银甲军人勒马转身,御道大门一分分重新关闭。
帝都里,昨夜难道真的出了什么大事?
等一下!”然而,一个声音划破了清晨的寒气骤然响起,“别关门!”所有人悚然一惊,居然还有人敢违抗帝国的军令?
只见西面的街上踉跄奔过来一个女子,筋疲力尽地对着城门伸出手:“等……等一下,请让我进去!”只见她脸色苍白,剧烈地喘息着,一头蓝发在晨风中飞舞。
——鲛人?所有人都惊骇地看着那个从晨曦微光中奔过来的女子,连那个已经退入御道,站在仅差一点就要关闭的大门后方的卫默都勒住了马,回头审视着这个非比寻常的鲛人女子。
依稀觉得有点眼熟,他蹙眉打量着她。半晌,还是有些不太确定地开口:“你是……潇?”
果然,这个军阶不低的人认得她。潇将纤细的手臂撑在门前,稳住了摇摇欲坠的身形。长时间的奔波,她早已疲累不堪。加上伤势未愈,整个人的身体和精神都处于极为欠佳的状态。
潇点了点头,算是默认。卫默脱口低呼了一声,“你……居然还活着?!”
潇的心下一惊,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在帝都,认识她的人都以为她已经死去了吗?
她抬头,面上依旧镇定。眼前这个男子,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角色,自己最好还是不要在他面前过多暴露什么,他知道的越少,看起来似乎对自己越有利。
卫默跳下马来,走近了几步,用鞭梢顶起了她的下颔。潇还在剧烈地喘息,似乎方才的一路急奔已经消耗了她太多的体力。她极力忍住心下涌起的厌恶,只是静静看着眼前这个帝国的军人。
卫默审视着她,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脱离队伍后自行返回的傀儡,真是难得。你不是没有被种下傀儡虫么?倒是比那些真正的傀儡还要死心塌地。难道是因为……你离不开云焕?”卫默说完,居然放声笑了起来。
云焕……
潇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仿佛从脑海里开裂一般,痛得非比寻常。那日,她听苏摩口中所称呼之人,云少将。云焕……原来,她是云焕的鲛人傀儡。那么,那段不知为何消弥掉的与他有关的痕迹,究竟是什么?
潇只觉得心下有惊也有喜,终于,终于有了一丝迹象可寻。
她平定了一下喘息,眼里也不可抑制地流露出急切的光:“请带我去见我的主人。”
“主人?”卫默忽地笑了起来,带着一种几乎是快意的报复,他冷笑着将鞭子抽到了她的身上,“别做梦了!你的主人现在正在辛锥手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呢!想见他?过几天去黄泉见吧!”
潇忽然间呆住。“辛锥”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她是知道的。为什么?为什么他会落到那个酷吏的手里?
来不及多想,潇忽然间不顾一切地推开了挡在前面的人,拼了命一样往御道另一端奔去。“啪!”地一声闷响,鞭子从身后狠狠抽到了她的背上。潇一路支撑着伤势未愈的身体急奔到城下,已然是强弩之末,如何能禁得起这样的一鞭?身形猛一踉跄,立时便吐出了一口血,昏死在地上。
卫默看着倒在地上的鲛人女子,发出了一声冷笑。“卑贱的鲛人,你以为如今的云焕还能保得了你?”一丝强烈的怨念在他的心上闪过,随即翻身上马,纵蹄便往地上的鲛人女子身上踩去——他并不清楚自己内心为何有这般深刻的恨意,只恨不得把和云焕相关的一切统统践踏成齑粉。
或许,和其余的九大门阀年轻子弟一样,他一直嫉恨着那个可以和十大门阀平起平坐的贱民,一个铁城贱民,居然一路都压在了自己前头。
随着一声轻响,马蹄落空。凭空里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席卷而来,将昏倒在地上的鲛人傀儡撤至一旁。卫默惊怒交加之际,霍然回首。“二弟?”
面如冠玉的少年贵族站在御道里,衣上映着头顶变幻的蓝色波光,身侧躺着奄奄一息的潇。他的面容,居然和卫默有几分相似。贵族少年看着他,蹙眉开口:“哥,莫要当众杀人。”
卫默愕然片刻,随即反应过来,立刻让下属关上了铁门,不让兄弟争执的一幕被外面那群人看到,然后跳下马来,嘟囔着反驳:“鲛人又不算人。”——虽然他是长兄,但在这个弟弟面前,他依然不敢高声说话。
“好歹也是云少将的鲛人。”巫谢看着地上昏过去的潇,蹙眉,“该送交军部处理。”
似乎也是不愿和兄长当面起冲突,巫谢轻轻摇了摇头,转移了话题:“我奉老师的指令,想去叶城西市寻找合适的鲛人。”
“又是为了迦楼罗的制作?”卫默觉得有些好笑,“上次那个又死了?”巫谢垂下眼睛,脸上有惋惜的表情:“只差一点点了。”
如意珠可以感应到海国子民的心愿,这是巫即老师从书卷记载中得出的结论,以鲛人为引,引出如意珠内部力量的念头。然而,可惜的是发现云焕拿回帝都的竟然是一颗假如意珠,他也因此入狱。
然而,他们的实验并没有因为缺少如意珠而放弃。实验仍在继续着,昨夜的铁城,他们试图把鲛人“镶嵌”进迦楼罗,借助鲛人的灵敏和速度,对那个庞大的机械实现完美的驾驭。在最后一步接到心脉的时候,那个鲛人还是死掉了。
“师父说,也许是因为,被种植过傀儡虫的心脏,再也无法使用。”巫谢略带遗憾地摇着头,“所以,我要去叶城买一个新的来。”
“呵……买新的?”卫默再次冷笑道,“没有接受过训练的人,如何能够操纵迦楼罗?难不成,你要从头训练?”笑到中途的他神色忽然一动,视线落到了一旁地面上。
不约而同地,巫谢仿佛也蓦地想到了什么,同时转过了眼睛——潇。
征天军团里,唯一没有受过傀儡虫控制的,最负盛名的傀儡。
一声惨叫划破了暗夜。
“破军!”在天空中那颗耗星猛烈爆发的刹那,伽蓝帝都里同样有人脱口惊呼,震惊地抬头看着天空。首先抬头看到异象的是巫咸,在星辰爆发前的刹那便抬起了头,准确地看向了西北方的分野——就在他视线锁定在那一颗破军上的刹那,耗星爆发了。
血红色的光芒在一瞬间笼罩了大地,其余几位长老抬头的刹那,那道光芒已经收敛。三百年一次的爆发,亮度超过皓月——这是多么不祥的预兆,谁都明白。在如今空桑复辟,海国重生的情况下,破军的爆发,只怕会引来灭国之祸。
可是云焕已然被囚,奄奄一息。这种汹涌爆发的可怖力量,又来自哪里?
“必须尽快除掉他!我们必须杀了他!”巫姑紧握住枯瘦的手,“连同着那个贱人,也要一并除掉!”
“想要除掉云焕,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巫咸淡淡,“即便他身陷囹圄。”
他静静地躺在黑暗里,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原本无处不在的呼号声仿佛在一瞬间远去,身上剧烈的疼痛也在一瞬间全部消失。他所在的空间仿佛被抽空了,除了寂静和黑暗,什么都不存在。
然而,他知道,那片黑暗里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金色的,黯淡的,在最深最浓的黑暗里看着他。
“你在想什么?”那个声音开口问。
他想开口,却发现咽喉已被毁坏;他想抬手,手腕却呈钝角耷拉下来;他动了动,发现自己连坐起都无法实现——仿佛一只被拆散的人偶。那一瞬间,他恍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这个身体,承载他灵魂和梦想的身体,已经全数被毁坏了。
献祭
舱室内光线极为暗淡,就在最深处有一块浓重的阴影,阴影里隐约露出一个人形。那个“人”坐在一张嵌入舱壁的合金椅子上,低低垂着头,双手安静地放在扶手上,仿佛只是睡去了,一动也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