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宴咳了一声掩住笑意。
瓷学翻了个白眼,转头看向瓷裳:“除了那位侍女,他手里也过了好几条人命,死了不冤;东肃很快就会派使者前来妙都和谈,到时候自然需要派出使者,三哥,你以鸿胪寺郭义的名字出去,回来时带上面具,便说是郭义在东肃那边毁了容貌;之后再将你外派到南疆去,顾恩老将军已经上了好几道求治风沙的折子,你便去那里协助他吧。”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但只要不出意外,过个十几年,等他们都成了中年人,那时再将瓷裳调回京城,人到中年,容貌与青年时自然不同,或可说郭义容貌毁了以后找了名医调整——
就算不调,只要瓷学认下他是郭义,还有谁敢提出异议?
话说到底,必须死的本就不是瓷裳,而是沐王。
秦桥:“陛下说的这法子糙了些,你隐瞒面容之事,我还会再润色。”
瓷裳红了眼眶:“你们就不怕我和东肃勾结再打过来?”
瓷学客观道:“且不说你会不会反,庸宴阵前诛杀了东肃皇帝,现在那边几个皇子正在争位;无论是我们还是他们,早就打不动了,就连逞能耍狠也没有资本,就更没有力量来协助你谋反。”
秦桥适时地开口:“三哥,太医院的封太医你可能没见过,但此人于医术一道有神鬼手段,你应该听说过一些吧?”
瓷裳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秦桥:“封多病,是先异姓王封氏的嫡子。”
先太子亲手斩了封氏家主,秦桥把握朝纲之后,又接过她长兄的任务扫平了五王。
皇室,是所有五王后人的仇人。
秦桥:“瓷学尚且敢用仇人的儿子,三哥……你和他们不一样的。”
“这瓷家,该走的都走了,就只剩下阿房,还有你和我。”瓷学拍拍瓷裳的手,轻轻地说:“三哥,你不知道,这些年我和阿房撑得辛苦,其实我很想有个哥哥。”
瓷裳单手按着面庞,在场几人都听见了他深深压抑的抽噎声。
“臣瓷裳,拜见大荆帝王!”
第58章
瓷学的亲卫悄无声息地将昏倒的郭义带走,并迅速护送着瓷学回宫;秦桥和瓷裳耳语了几句,庸宴便着人将江蕊带过来了。
秦桥和庸宴走出了角门。
秦桥:“你先回吧,我等江蕊出来,还有点事情要交待她办。”
庸宴“嗯”了一声,俯身吻了下她的头发。
秦桥敏锐道:“你有话要同我说?”
庸宴:“楚淮两地匪患严重,那地界里三秦太近,守军平乱的时候都打没了,再等两天看看,实在不行,我就得亲自去一趟。”
“以前一直没腾出功夫,”秦桥沉吟片刻:“确实该趁着这个机会收拾收拾了。说是山匪,其实就是楚淮两地和残存的秦氏在背后撑着,都不是普通百姓,不用留情。”
庸宴:“看看再说,不特别麻烦的话我尽量不出妙都。”
秦桥“嗯”了一声,似在思索。
庸宴突然说道:“春猎回来的路上我跟花成金说过了,他还能再在妙都盘桓一个月,‘沐王’问斩之后,他就跟着暮云一起去南疆赴任。”
“暮云是流放吧,怎么也有官职?”秦桥蹙眉:“南疆哪一州?”
庸宴:“暮云在智州,做了个普通士兵;花成金在严州,封了威撼将军,顾恩亲自带他。”
秦桥想了想:“这是瓷学的意思?”
庸宴:“我上的折子,他同意了。”
秦桥叹息道:“也好。”
威撼将军的职权不高,意味却很特殊——庸宴也在这个职位上做过。
庸宴:“花成金很有谋略。”
“你选将军的眼光当然没得挑。”秦桥说道:“在南疆也带出几个后辈了吧?李恨南句他们几个也算有点军功,多少算是成长起来了。”
庸宴:“还不够。我若突然死了,还没有能接手的人。”
秦桥不轻不重地拍拍他脸颊,凶巴巴地威胁:“少说这种浑话。”
“好,不说。”庸宴握住她的手,感受到她纤细手指上的“奴环”:“得趁着这十几年的功夫,多给瓷学留出几个他放心得过的能用之人,这样……对我对他都好。”
秦桥当即明白了他未竟之言中裹挟的意味。
庸宴已然立下不世之功,在民间威望又重,现在东肃仍在,皇帝当然不会对庸宴下手——但十年以后,这世上再无东肃了呢?若庸宴当真将这不世功勋立下了,难道要再封一个异姓王?
□□世代封下的五位异姓王,花了前后几代帝王的心血,最后才收拢在秦桥手中。要是再来一个……
庸宴:“我怕你亲手杀了我。”
秦桥:“怎么,大都督腥风血雨都闯过来了,倒怕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兵刃相向?”
庸宴半真半假地说:“若你真要杀我,我任你施为就是了。”
秦桥哼了几声,带过这个话题:“花成金恐怕不是你自己选的吧?”
“是我选的。”庸宴补充道:“不过瓷学之前确实提过几句。”
秦桥:“那花成金怎么说?”
“有时人太聪明,确实不如糊涂点心里舒服。”庸宴:“他没有异议,只是托我给你带话,麻烦宣抚使多多照拂他留在妙都的妻子。”
花家虽是世家大族,但花成金不过是个庶子,在族中一向不受待见;
江蕊那个三品的父亲江法又即将致仕,娘家的力也是借不上的。
如果花成金再出了妙都,江蕊的日子确实不太好过。
两人说话间,江蕊从角门出来了,远远地对着两人福身。
庸宴:“别聊太晚。”
秦桥握握他手,庸宴朝江蕊点了个头便转身离开了;江蕊犹豫片刻,款款走到秦桥身侧。
“花副将不放心,亲自来接了。”秦桥:“我送你出去,边走边说。”
两人走进幻园。
江蕊:“花成金让我跟你说一声,春猎带回来的那个女子已经交给你府上的秦桔,路上没人见过她,消息他封锁的很严。”
桔子已经亲自将秦台料理了,这事秦桥早就知道。
秦桔虽然比秦桥还大上一岁,但算是秦桥半个弟子,一路跟在秦桥身后——
秦桔不比秦元,出宫时已经不小,该懂的事情都懂,因此心思也比一般人要重。
秦桥将她带在身边,机密的事情也交待了一些在她手上,办得都还不错。
秦桥点了个头:“江蕊,沐王他……”
“该说的他都说过了,”江蕊:“你放心。”
比起夫人小宴时,幻园已被桂圆好一番整治,处处充满了富贵闲雅的调调,入夜后亭台回廊之上都点了暖灯,两人在花木之间穿行,倒有些像她们幼时躲避宫宴,在御花园中玩闹的氛围了。
这种氛围,不单单来自于幻园的布置,更来自于再一次心无挂碍的江蕊。
秦桥:“你后面有什么打算?”
江蕊:“花成金要去南疆赴任,我自在京中给他守着家里就是了。”
秦桥:“你会甘心做个后院妇人?”
“难道我还能出京不成?”江蕊的眼睛微微发红,像是流过泪;可目光澄净,那些泪水和不必要的念想都去掉了,只剩下年少时的聪慧:
“恐怕就算我愿意随花成金赴任,陛下也不会让吧。”
当然。
庸宴和瓷学之间的信任是自幼建立的,即便如此,瓷学也会有所布置——
更不要说是花成金。对于瓷学而言,世上不会有第二个庸宴了,他要用花成金,就必然会将他最在意的夫人扣在妙都。
与其说是帝王的多疑,不如说是帝王的宽容;有了这些保障,谁都不必走到令人难堪的最后一步。
秦桥:“你当真以为自己只是个人质吗?”
江蕊目光微动。
秦桥:“今上这辈子,最不信的就是所谓儿女情长。他自己没有心,也不相信别人会有什么深情厚爱——顾恩亲手带花成金这个威撼将军,又有庸宴的授意,花成金将来必然是要被重用的。到时候还什么妻子不妻子,你死了他换一个就是。”
江蕊站住不动了。
秦桥看着她眼睛:“皇帝知道你参与谋反,你觉得花成金知不知道?”
江蕊张了张口,喘息变得急促,最后红着眼睛安静了下来。
“我虽然没问,但料想瓷学必然亲自见过花成金,” 秦桥:“他愿意去南疆,妻子谋逆之事就永不再提;若他胆敢不从,你夫妻两个就一道下水。只有这样,瓷学才会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