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郎归(74)

林清惜抬头,看见一只鸟儿自由翱翔于蔚蓝的天际。

从外面看到的天,一定是比宫里看到的天更广袤无垠,林清惜有一瞬间想,是不是阮当归离开了,他不要他了,他要去追逐他永远无法触碰的天地。

可林清惜又想起,在最孤独的夜,阮当归俯在自己耳边,缠绵悱恻时,相互依偎,十指相扣说过的那句:“我不会放弃,我比世人更爱你。”

他一动也没有动,脑海里无数思绪翻涌叫嚣,身子一点一点麻木,冷意缠绕心头,林清惜想起,阮当归曾无数次唤自己的名字,每次都是,遥遥看到他,阮当归就会开心地笑着:“林佩。”

“林佩,好巧啊!”

“林佩,这是我从街市里给你带的小物什。”

“林佩,林佩,笑一笑,人生虽无趣,但有我相伴。”

“林佩,我爱你。”

林清惜是一块怎么也捂不热的玉石,人生无趣,也是无声,结果就在这无趣的帷幕下,阮当归朝他走来,带着光明与希望,带着他从未有过的自由与勇气。

纵是无心,若遇上这样的人,谁能不心动。

找了整整一天,甚至就连太后那都找了,什么也没有找到,秋书哭得声音都沙哑了,古三拦着她,她哭着喊着要出宫去寻,她明明说过,要他早早回来,她明明说过,她会等着他的。

最后,震惊众人的是,林清惜沉着面容,提着一把剑,闯进了静安宫,那是太后的宫殿,里面住着的人,是他的母后,这个世上最后一个与自己血缘亲近的人。

宫女大惊失色,翠鸣拦在他面前,一脸惊恐:“陛下,这是作甚?”

林清惜没有理会她们,他持着剑继续向前走,冷峻的面容像是千年的寒川,明灭的烛光落在他面上,刘温迢在内殿里,跪在佛像前,手中还敲着木鱼阵阵。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缓缓睁开双眼,眼中没有一丝慈悲。

“惜儿。”刘温迢看着林清惜,和他手中锋利的剑。

林清惜没有一丝表情:“阮玖在哪里?”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刘温迢皱起眉来,翠鸣恭敬上前,将她搀扶起来。

刘温迢的手搭在翠鸣的手上,末尾的指套长长。

林清惜皱起了眉,上前逼近一步。

“你疯魔了不成。”刘温迢与他对峙,满眼不可置信,呵斥道,“就为了一个小孽障,难不成你要弑了我?”

“你和他,到底什么关系?”刘温迢话中深意,欲看到林清惜心里去。

林清惜毫不退缩迎上她的目光,抬起手中剑,寒光剑头直指刘温迢,吓得一众宫女都俯身跪地,他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一字一字地问:“阮当归到底在哪?”

刘温迢眼瞳猛缩,佛的画像在前,慈悲的看着眼前荒唐的一切。

她看懂了林清惜眼中的话。

刘温迢不顾剑锋上前,抬手一个耳光便落在林清惜面上,长长的尾指瞬间划破他的面容,殷红的鲜血慢慢流出来,像是落在宣纸上的朱砂,林清惜的头被打偏,几缕发丝垂下。

刘温迢心中猜得七七八八,却实在不敢相信,其实京城显贵里,也有些特殊癖好的,在外养娈童或小官,以攻自己亵玩狎昵,但这绝不是林清惜可以做的事情,他是闵朝的皇帝,这件事若传出去,岂不为天下人所耻笑,她为他做的一切,都将付之东流。

“林清惜,你到底要不要礼义廉耻。”刘温迢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愤,她咬牙切齿,身子都有些站不稳,用力依着翠鸣,“你的人伦纲理,你的古今道义,你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林清惜只觉脸上刺痛,但他什么也没说。

刘温迢的脸在烛火下,陌生到无法相认,似诅咒的怨恨:“你永远也别想见到他,永远。”

林清惜又想到了他的乳娘,想到了鲜血和茶花的红,想到了那双不曾瞑目的眼,想到刘温迢牵着自己进入东宫的那双手,这世上,可以没有林清惜,但不能没有刘温迢唯一的血脉。

这样啊,是这样的,林清惜想到了林清言,是否他也曾这样绝望过,望着自己那不甚相熟的至亲,亲手在自己的心上插上一把锋利刀子,直至血肉模糊。

林清惜回手,将那把锋利的剑抵到自己颈处,他垂眸,眼睫欲卷,鲜血染湿他的衣襟,但他只是冷静地在问:“阮玖在哪里?”

天边一声惊雷,轰隆隆,而后闪电起,劈成一道光,林清惜的容貌在明灭间,恍若修罗。

这是初秋的第一场雨,不一会儿,便听到雨声淋淋,落地若珠。

顾锦赶来静安宫的时候,所有人都跪在地上,而太后扶着桌角在重重喘息,再往前一步,顾锦看到地上的佛祖画像,已经被撕成了两片。

第87章 佛前滚鞍落下马(2)

阴暗潮湿的地牢里,沾满鲜血的木桩上,绑着一个男子。

这里连烛火都是阴冷无比,那个男子气若游丝,头无力地低垂着,头发遮挡住面容,他的身上皆是伤痕,几乎体无完肤,不难看出遭受到酷刑,更令人恐怖的是他的右脚,那里血肉模糊。

大理寺的牢房,几乎没有人能活着出来,在这里,或许死人更为常见。

自从张氏倒台之后,大理寺卿一位便空了出来,那时刘氏当道,动了些手脚,这个位置上也自是刘家的心腹,陈民受太后刘温迢之命,将这人抓了过来,严刑拷打。

他不问其中原由,只是奉命行事。

即使这个人,叫阮当归。

阮当归让人用一桶水又泼醒了,血迹从他身上被冲刷,慢慢地,他睁开了眼,什么痛楚也感受不到,只觉得身体不似自己的,灵魂与肉体都要分离。

阮当归呕出一口血水,森然的鲜血染红了他的唇齿,显得分外可怖。

阮当归见过太后,在他来这儿之前,他被绑着,扔到刘温迢的面前。

太后娘娘很慈悲,垂眸看他的眼神亦慈悲,看他时,宛若在看一只卑微蝼蚁,她问他:“你同惜儿是什么关系?”

阮当归笑嘻嘻的模样,似不惧怕:“情同手足,兄弟相称。”

灯火很暗,阮当归只能看见刘温迢右手指甲上长长的指套,她轻轻动了动手指,说道:“李秋书,太傅李冉之孙女,不过也不是亲生的,自幼被牙婆子拐卖,幸得李冉相救,李冉去世时,将她托付于你,所以说,除了你,她在宫中无依无靠。”

“你要知晓,在宫中,死掉一个人非常容易。”刘温迢声音淡淡的,在黑暗中带着最致命的威胁。

阮当归的笑意凝固在唇角,慢慢消失不见,他的头发凌乱地披在肩头,他的眼眸渐渐冷了起来。

“太后娘娘以为是哪种关系,就是哪种关系。”阮当归微微扬起下巴,抬头看她,眉眼里含霜。

两人静静对视,阮当归眼中视死如归,刘温迢的眼中显过一丝狠辣,她停下手中的念珠,意有所指:“离开他。”

阮当归觉得好笑,这样的戏文他看过,在很久很久之前,他在梨园里听戏,台上的戏子唱腔悲凉,一对恋人被主母棒打鸳鸯,主母横眉冷眼:“你与他云泥别,怎配红烛霓裳起,莫言情爱两不移,明月枝头挂,长河入海流,各自南飞雁,各自散别离。”

况且他是男子,更况且林清惜是帝王。

阮当归的回答宛若一声叹息,又带着些许嘲讽:“离不开啊。”

他就是那戏台上任人侮辱的戏子,哪怕被棒打,被流言蜚语揣测,怎奈何心非木石,情不由己。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阮当归被扔进地牢时,心中想着的是这段曲。

他缓缓睁开眼,有鲜血从额头流下来,又从他的眼睫处滴落,身子在渐渐冷却,一旁的烛火偶尔发出燃烧的声音。

“大人。”一旁的狱卒也拿不准陈民的心思,回头觑陈民的脸色,自从无端将这人抓过来一天了,各种刑罚都用了上去,折磨得他体无完肤,偏偏上面还有人下了命令,要废了他一只脚。

他们挑断了他的右脚筋。

这潮湿的地牢,曾响彻阮当归凄厉的惨叫,闻之使人毛骨悚然,可到最后,这人连一声都发不出来了。

陈民自是知晓阮当归的身份,可这是太后的命令,先皇已逝,这个小公子又是如何与太后结下恩怨,他亦无从得知,但他不敢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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