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两张照片——两张满月时期的宗骋野。
他那时候眼睫毛就很浓密了,几乎遮住了半只眼睛,皮肤在泛黄的相片里都可显得极白,皱着小巧的鼻子,做着好像在打喷嚏的怪相。
另一张则乖巧得多。他依偎在罗杏怀里熟睡,穿着光鲜精致的婴儿服,高傲得像个小王子。罗杏则笑得温柔羞涩。即使刚生育完,也能看出她是一位少女。
从前罗璧看了会愤怒的照片,今天却让他无比的平静。他甚至在宗骋野的照片上多端详了一会,才陆续抽出其他的信件。
整整二十封,每年宗骋野生日时都有,罗杏实在按耐不住时也会写,她偶尔附上宗骋野的照片,最后几年则完全没有照片了。罗璧颇为兴味地拆了几封,将宗骋野从小到大的生活轨迹都回溯了一般。
宗骋野从前真是个精致的、生人勿近的小公子,不知道从哪一张开始,他的神情变得戒备又警觉。
罗杏二十二岁离家,为了和有钱人宗高晟结婚,同阿妈大吵一架,将阿妈气的血压升高,脑血栓发作,在床和轮椅间交替躺了一年半,家里积蓄救病耗光,彼时罗璧十四岁。
后来情况好了点——罗璧一边读书,一边做些代笔的脑力活,赚到一点微薄的活命钱。
十五岁的罗璧看到罗杏寄来的求和的信件、宗骋野衣着华丽的照片,觉得讽刺又好笑。
他抓起那叠不屑再拆开的信,走到水池边,打开了打火机。
火舌瞬间舔上干燥的信纸,将纸间模糊的墨水融化,卷进灼热的灰烬中。
热度在指尖跳跃,罗璧想起宗骋野小心翼翼的样子,在车上别扭瑟缩地请他“擦药”。他火光下的眼睛里逐渐染上温柔笑意。
归于寂静的黑暗中,罗璧也不得不承认一句话。
宗骋野是一个“礼物”。罗杏这么说,“让阿妈见见他,她就会原谅我了。请你帮我和阿妈求求情,我那时候是真的很不懂事,我现在明白了。
“小野是上天赐给我的宝藏,阿玉,你也会喜欢他的。”
作者有话说:
周六周天休息一下!*^3^谢谢观阅!鞠躬。
第6章
路小辉把餐盘放到离窗户远的阴凉处,正打算坐下时,宗骋野在身后冷冷地说:“走开,这是我的位置。”
他撇了一下嘴,把餐盘移到仅剩的阳光下的位置。
见宗骋野神色恹恹地挑着餐盘里的菜,问道:“不喜欢吃肉吗?就让可怜的肉找到温暖的家——”路小辉把自己的盘子移过去,筷子越过边界意图不轨。
“走——”宗骋野推开路小辉的脸。
“嗐。”路小辉轻叹一声,失望地将盘子拖回来。
两人沉默地咀嚼食堂食之无味的饭菜,路小辉想起什么似的,突然问:“那个房东告诉我,你一直没有联系他,是哪里不满意吗?”
“啊。”说到这个宗骋野就兴奋,他抬起亮晶晶的眼睛看路小辉,说,“没有呀。”
路小辉犹豫再三,在宗骋野殷切地注视下,不太确定问:“为什么呢?”
“是这样的。”宗骋野将筷子收回盘子上,有点炫耀地说,“我现在住在一个人家里,他特别好,以前是我妈妈的弟弟……”
路小辉敏感地捕捉到某个词汇,蹙眉道:“以前?”
宗骋野顿了顿,说:“他们从前关系还不错。”
路小辉“啊”了一句,似乎有点不太理解。
宗骋野继续道:“反正他就会一直一直照顾我,我可以一直住在他家,他这么说的。”
“他做的早餐很好吃。” 罗璧说到做到,不忙的时候,连续几天宗骋野都能吃上他做的早餐,“蛋是溏心的,粥又糯又软,比这个卖相好多了。”宗骋野挑起糊了的青椒捧一踩一。
路小辉神情有点尴尬,想说我们家保姆也是这样,话说一半就被宗骋野打断了。
“——他还会给我留灯,教我画国画。”宗骋野想到自己那副比做人堪称半身不遂的画大言不惭道,“他说我有天赋。”
当时宗骋野热切地展示,罗璧揉了他的脑袋,说“第一次画,还不错”。
路小辉欲言又止。
宗骋野滔滔不绝,“我上次不是生病了吗?就是从party提前回家那次,他找了医生到家里,按时提醒我吃药、加衣,还说——”
路小辉忍不住嘟囔了一句,“这不是我爸吗。”
宗骋野满意了,把那口红烧肉扔进嘴里,咂巴几口后赞许地说:“就是嘛。”
太阳大鸟儿鸣,国庆假期将至,宗骋野带着路小辉游走称霸学校这段日子过得尚可,只是临近放假前,遇见个总喜欢挑路小辉事的刺头儿。
俗话说同性相斥,但宗骋野还真没见过像恭一这样阴阳怪气的刺头。
满中明面上分国际班和普通班,普通班暗地里又分了个尖子班和平行班。
国际班的学生浑水摸鱼、迟到早退,是有钱有退路;差生班的学生吊儿郎当、不学无数,那是短志气。
但偏偏这种短志气的人喜欢见到有退路的路小辉就冷哼,暗地里使绊子惹人不痛快。
某一天在宗骋野坚定地婉拒路小辉逃课邀请后,路小辉大言不惭道,“学习?学什么习!以后咱们努把力考出国。”
宗骋野想自己不一样。他见到罗璧挑灯办公到凌晨两点半,实在是充满了学习的欲望,想冲到罗璧面前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刷一波存在感。
但是再一看自己的成绩,过一遍脑海里不存在的知识,立马偃旗息鼓,怀的一腔热血全都吐在作业题上了。
起因是罗璧某一天见到他对知识的海洋望洋兴叹时,随口说能帮他看看物理。
宗骋野立马兴奋了,他打小就希望宗高晟能和别人的爸爸一样来指导他作业,尽管从来没有过。所以罗璧这么一说,就和梦想成真似的,想好好表现。
他那点心思像春天的生命蓬勃,草长莺飞,结果见到罗璧真从满满当当的工作表里抽出一个小时,来辅导他那些最基础的、而宗骋野是真不会的题目时,羞愧和尴尬爬满了全身,连眼皮都顺带着抽搐两下后,这点跳跃的心思就被摁进冷水里淹死了。
罗璧也不恼,倒是先笑了笑,把空了大半的基础习题册还给宗骋野,让他好好再看看书,也就再也没有提出要帮他补习这事。
机会转瞬即逝,宗骋野终于体会到什么叫“你身如沙从我指尖流去”*,追悔莫及也是错过了,捶胸顿足也不能弥补自己要是能“早一点好好学习该多好”的遗憾。
所以宗骋野说“我不去”,冷漠坚定,主谓语齐备,目的清晰地拒绝了路小辉,又抛下杀伤力最强的一击,“我要学习,你不学吗?”
路小辉本来去哪混、怎么混都是跟着宗骋野来,现在老大改邪归正,还改得莫名其貌、端端正正,他虽然已经动摇了,但还是忍不住负隅顽抗,“有什么好学的啊,反正是要出国的,到时候努努力不就行了吗?”
就在这时,变故突生。
贫穷却不平凡的刺头恭一从旁边走过,肩膀一撞路小辉,再冷哼一声。
他也不穿校服,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刺眼得让宗骋野恨不得扒下来挂他头上。
这也不是两人第一次矛盾。
路小辉和宗骋野混,但是长得白白净净、身量可小,一看就是人傻钱多的少爷,有高傲的脾性没高傲的脊梁,人一戳就软,在宗骋野看不见的时候不知道吃过多少次亏。
某一天被隔壁技术学院的人拦下来一通“钱与美貌不可兼得” 的教育后,乖乖掏干净了口袋,兴高采烈地觉得自己办成了一件事。
能用钱解决的事情能叫事儿吗?
路少爷说这不叫事儿。
于是路少爷每天乖乖付钱,干地下交易一般躲着宗骋野。
直到有一天,人狠话不多的恭一出现了,勾拳踢腿一套炫丽动作打断了交易,把技院人赶走了,冷着脸把钱递还给路小辉。
路小辉躲得远远的,见到钱递到面前了,先是一愣,继而哭腔眼泪一并上来,声泪俱下地埋怨道:“你他|妈赶他们走干嘛呀?”
恭一也一愣,没见过这种好心当作驴肝肺的。暴脾气顺着也冲上来,把捆着的钱干脆利落地往自己口袋里一塞,啐骂了一句“窝囊”后转身就走。
恭一大概觉得路小辉娘里娘气,哭起来娘们唧唧,没一点爷们脾性,特看不起这样的人。路小辉则觉得这人武力大过脑力,爱管闲事、多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