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倒有些兴趣，“哦？愿闻其详。”。
我慢慢回想，“这一画，虽不出名，可却让我记忆深刻，是出自外祖母府上的春水浣纱图。在下认为，扬州城是纺织刺绣俱佳的江南之地，而这幅画中的仕女所着却皆出长安，捣练场景与扬州城相比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其实并不能与之同论，一南一北，所出的风格也不尽相同。倒是这幅画让我有些想念外祖母一家。”我捏了把汗，自己倒是越说越偏。
“原来薛小姐是想扬州老家了。”我一讶，程峤月原来也来了，坐在我这边靠外侧的位置，正抿了嘴微微笑着。
我继续道，“单从这副场景来看，确有欢乐，静止的画仿佛会动一般，最妙的是织架下的姑娘，让整幅景象更活了。但是...”我语气一滞，望向画面边角的那位妇人，她就像与之隔绝了一般孤独，“一曲，让我想起《捣衣》。以前有人指着一方天地同我说出些话时，耳边响起的就是一下一下的捣衣声。”
语声一顿，我响起之前在炤苑的后园里，沈清河指着宫城对我说，“那地方是个笼子”。后来，这个地方便困住了她的母亲。“那时自己尚不懂许多东西，认为日子欢快，连捣衣声也是清脆的。”。
“在下知道，捣衣大多是秋夜。妇女捣衣，为在关外征战、守卫疆土的丈夫寄去冬日里御寒的衣裳。在无数个孤独的夜里，沉闷的捣衣声响起的时候，那砧杵究竟是打在衣衫上，还是那些丈夫出征在外的妇人的心上呢？”
我心下有些苦涩，想到在外的父兄，母亲这些年这是这样过来的么。大概是我说的有些激动，并未注意到门前那道明黄色的身影。
众人早已没了声音，仿佛极配合我，让我继续说下去，“在下胡言，这大概就是方才瑾阙兄长所言的‘欢喜错杂之感’。日子和美是长安城百姓的祈望，也是启朝上下的众望所归。但日子和美，更有官家勤政，也不免父兄驻守，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更有不计其数的启朝人的努力。”。
我胸中有些激荡，莫名生出些凌云壮志来，长呼一口气，“胡乱言语，还望太子殿下恕罪。这画，在下很喜欢。”。
掌声传来，先是短暂的几声，而后竟连续不绝，逐渐大了起来。我往来处一望，身子一闪便和他们跪倒，“监生薛炤参见圣上。”。
“薛将军的女儿，又长大了。薛炤，薛炤，不错。”他念了两遍我的名字，提摆便坐上了殿前正中的高处。我又惊又骇，却不知这声“不错”是说方才我夸他勤政，还是认为我赏画之言不错？
不过，总归该是没落下甚么话柄。坐下之后，王陵之冲我做了嘴型，我明白过来，“薛炤你利害啊”。我勉强提起一个笑容，方才说了甚么此时已记不清。只觉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后背湿湿的有些发凉。
“朕听你提到了‘征战’、‘守卫疆土’，不禁让我想到几日前你的一篇策论。”心还未回到原位又被提了上去，想到之前的涂鸦，完了...
浑厚的声音响起，“朕不是来纠错，也没有问责的意思，相反，我倒觉得你写的甚为有趣。薛炤，你上前来，给朕解释解释这第一篇。”。
我走上前去，薄衫下的腿打着颤，“扑通”一声便跪在了殿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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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监生宴（5）
“父皇...”太子殿下正欲开口，已被另一声截断，“父皇，儿臣来迟了。”。
身边多了一道身影正在拜礼，余光一瞥却是一道绯衣，语声清脆，“儿臣清河见过父皇、太子殿下。”。
高处的人一喜，“清河来了，快坐到朕身边来。”。我头一直伏着，此时却也不敢随意妄动，只暗自叫苦。
旁边的人儿并没有起身，清河公主缓道，“父皇，此次在座的监生们都过了考核，本该欢欢喜喜的一起吃宴，怎的反倒有人跪下了呢？”。
“父皇，儿臣听闻此次御膳房特意按您的吩咐准备了好多花样，不如先呈上来让我们瞧瞧，咱们边吃边聊。现在也快到进午膳的时辰，想必大家也都有些饿了。”她没等上面那人回答，又接着道。
此话一出，已有些人出声，“天下名厨哪个没在御膳房待过？今日可有口福了。”。
“罢了罢了，朕忘记她年纪尚小，恐是吓着了。薛炤，你先起来。”皇上的语气温和了很多，一挥袖袍。
“原来是炤儿妹妹，快起来罢。”她一把将我拉起，绯色的窄袖外露出纤细的五指。“多谢你。”我轻开口。
“朕看你们两个倒像熟识，来人，给公主旁再加一席。”出乎意料，皇帝竟带着喜悦。
“太子殿下，方才我见一个小宫女去殿下的宫中取了东西来，一问才知，原来太子殿下是要取自己的画来让监生们鉴赏。我来迟了，不知谁的见解合了殿下的心意？”清河公主往我们二人的盏中盛了果饮，询问着方才久未开口的那人。
太子殿下像刚缓过神来，“噢，本殿下觉得，李家的大公子所言过谦，却颇有见地。”。
“还有薛家的这位薛炤，朕认为见解独特，将画中的‘欢喜错杂’解释的妙极。早前的一篇策论，朕未曾想一个七岁多的孩子亦能有那些想法。薛家满门忠烈，虎父无犬子，教养出的女儿也别具一格。”，那人说罢便是一阵开怀的笑声。
“对，我瞧着薛家小妹的言谈间倒有他大哥的影子，假以时日必也有一番作为。算着日子，胧朔和薛将军也要回朝了。”太子殿下朗声应和。
我听着几人的谈话，心中才有些明白过来，原来方才那画是太子殿下所作，所幸自己未胡乱言语出不好来，不然到时可就无法收场。
“那...父皇，依儿臣之见，炤儿妹妹理应奖赏。”她转过头来，两道梨涡浅浅。
“赏，当赏！朕见薛炤喜欢这幅画，不知太子可愿成人之美？”
“自是愿意，可是依儿臣之见，九妹想讨的赏只怕心中已有思量。”太子爽朗一笑，清河公主也不推辞，“大哥果然懂我。儿臣想，团圆佳节，所望之圆月便是寄托了对远方亲人的思念，承天门楼可以看得见整座长安城，也可以望见月亮，我很早以前就想带炤儿妹妹上去瞧瞧。”。
我心里一动，相视便是一笑。皇帝应的爽快，吩咐晚宴摆在沉香亭，要与各位监生一同赏月。
沉香亭留下了不少芳踪佳话，令人神驰，底下的人不免拍手叫好。
“此次宴上的还有几位吐蕃和突厥儿女...远道而来又入了太学，不知可还习惯自如？”皇帝转眼去瞧对面那几位异族人，清河公主忙给我的碟中添菜，我便低头去没再细听。
正一抬头，王陵之正一人坐在下方一侧，无聊的捻着花生米。我拿起杯盏朝贺齐朗那边遥遥一敬，李瑾阙也端起一饮。
却见一旁的那位天蓝短衫姑娘也正望向这边，见状也拿起杯盏朝我一笑，便一饮而尽。我有些愣，这才反应过来，敬她一杯。
清河公主拉着我走下去，笑着向我介绍，“这位是突厥王世子的表妹，阿史那容梵。她的骑射功夫可远在我之上，她驯过的马儿比我平日里见过的还要多。”。
她有些害羞的低头，又抬眼细细的盯着我看。我见自己还未作介绍，“我叫薛炤，此杯敬你，算作初逢。”，端起手中的果饮便要饮。
她用手一止，说着断断续续的句子，“我知道，你...你和，你的阿卡，模样，像。”。我张了张嘴，不大明白意思，清河公主开口，“她的意思是说，你和你大哥长得很像。”。
我一喜，“你听过我？见过我的大...阿卡？”，我拿手比划着。她也听懂了，这会儿逐渐流利起来，“你大哥，和父亲，都很英雄。”。
她从身后拿出一壶酒来，正要给我倒满，贺齐朗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她太小，在长安城，这么小，是不能饮的。”。
我见他手舞着解释。阿史那容梵面上也一红，“我...以为，可以，少一点。”。
大哥在边关想必也没少喝，我心中有了想要尝试的念头。她亲自斟酒，与我父兄认识，可算作远别重逢，怎能不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