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是不喜欢母亲,不然怎么一年到头来也不去府上走动?”我觉得现下自己一定是执拗极了,可偏想刨个底儿。
“小炤,你的心是细的。你可知道,当年你外祖父最喜爱的便是你母亲。”我转了个身与她的目光相对。
外祖母微叹了口气,继续道,“可有的喜爱,是需得持平了的。”。
“这个我知道,比如...比如帝王之爱。”我突然想到以前和大哥在酒肆中偶听得的言论,当下便觉得有意思极了。
外祖母眼睛眯成了缝儿,就那般笑盯着我,“就你脑瓜子转的快些,不过可万莫要出去说这话。”
“你那舅舅还好,是个实在的。舅母...却实在是个心气高的。不过等我西去了,这府上的和这些织造事务...也都一并交给你舅舅打理了。”
当下我的心里便生出了好些乱麻来,我并不知道这些烦心来自何处,只觉心下乱糟糟的。
我将头浸在浴桶中,憋着气,感觉兰草的清香正透过肌肤深达内心深处。这是我第一次感觉,水并不让我那般畏惧,待在水下似乎比在上面更加让人静心。
“外祖母...人走了之后会去哪儿?我不想...不想以后见不到你...”我心里像是堵了一团布帛,塞塞的偏透不出气。
外祖母眼眶里似是有泪花闪动,两边的褶痕又加深了几分。
她用小巾子给我擦了擦脸,“如此聪慧的小炤现下倒是痴了么?外祖母在这儿呢,不走...外祖母啊,还想看到我们的小炤长成个大孩子。”。
我没忍住泪珠子,断了线似的便一直流。我背过外祖母去,不想让她看见,偏偏声音又带着哑,“外祖母今日和小炤说好了...外祖母是要看着我长大的...”。
我闭了眼睛,温热的泪珠子一下子就挤了出来,流进嘴里,是咸咸的。只模模糊糊地听见一个“好”字。
从前练武受了伤,也只是几滴泪珠子滚落下来,擦擦也就罢了。偏这次,为何竟如此难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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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晚些的时候,我们一大群人去了二十四桥。韶灼和李瑾溯在最后打闹,也不知韶灼说了甚么,李瑾溯便一直笑。
李瑾澜背了手走在我一侧,拿胳膊碰碰我,“小阿炤,下次出来玩咱们把贺兄也叫上啊。”。
又来了,我朝他一皱眉头,“不许叫我小阿炤,无聊!”。
“贺兄叫得,我却叫不得么?”
“他比你好看,故而叫得。”我转过头去,冲他嘿嘿一笑。“你瞧你,竟还生气了么?你好歹也是有几分瑾阙兄长的身姿,已是分外俊朗了!”。
他面上一笑,眉梢微挑了去,“好生伶俐,一句话竟夸了两人。”。身一侧的李瑾阙也转了头来盯着他,“我们李家,有不俊朗的么?”。
“兄长笑了!”梁宸在一旁凑了上来,“是我眼岔了么?”。
我微一抿唇,左不过长我几岁嘛,他多笑笑多好,是要更好看些的。
光听名字,我以为二十四桥定是二十四座桥连起来的。可映入眼帘的却是依次错开的大约十来座桥。梁宸偏是掰了指头来给我数,最后竟也差不多数出了二十四座。
湖面极为宽广,能在水面上倒映出粼粼的光,影子是边儿上一侧小山上葱郁的翠叶。
湖面上经行的游舫大略有五六只,船头上都挂了几盏灯笼。从朦朦的纱帘望过去,偶见得几个玉人立在其中,间或有琵琶和筝声透出来。
“你瞧那儿!”顺着梁宸所指的方向望去,不远处的小滩上正有几名女子在吹着箫,淡白的素纱在风中微散开来。
一只小船靠着小山一面正驶过来,船头立了一人,连带着吹叶的乐声一齐靠近。
风声箫声吹叶声,月光也渐渐的照了在水面上。游舫上的灯笼亮了,二十四桥的夜正刚刚开始。
我们就着月光回府,几个人边说着话,偶还听得四周一阵儿流水声。
别过李瑾阙三人,我和梁宸打头走着,阿福和韶灼在身后不远处跟了来。
“你以后...会行军么?”梁宸在边上突然问了一句。我脚下略一顿,“为什么这么问?”。
“姑父是长安城中赫赫有名的将军,爹爹说你从小便也是受了那般教育的。”她眸中闪着些许好奇,“会么?”。
“或许罢,我也不知。”我摸了摸脸,心下也开始思索起来。
“其实我是惯骇怕打仗的,从前在书中看‘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想想那个场景就可怕。”
她又开了口,“不过如今盛世,也没有甚么大的纷争,如若你以后真的走了那条路,我是打心底里支持你的。”。
我瞧了瞧她的笑靥,在月光下是极俏的,“好,有你这番话我就开怀了。明日...我便要回长安城了,你在扬州城...也好好的。”。
末了我又瞅了瞅她,“以后再来寻你,今日我也给外祖母说过,你日后若想去长安城便和她一起。”。
她低了低头,声音有些瓮,“我知道了...阿姊...”。
眼瞧着走到了府门口,我以为自己似是听错了,“你...叫我甚么?”。
她微又睁大了眼,转了转,“薛炤...阿姊!”言罢便转身跑进了府。
我瞧着她越跑越快的步子,心道宸儿原是个嘴硬心软的。我抬头望了望屋顶上方的那轮月亮,不知,长安城现下瞅着也是这般么?
作者有话要说:“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曹操《蒿里行》
外祖母也是一个很爱炤炤的人
扬州城马上就要告一段落,暂别宸儿和外祖母,愿日后再相见。很开心和你们分享这一程。
长安城即将解锁,端板凳看炤炤.
☆、别扬州
从外祖母府上出发时,天又下起了淅沥小雨,看起来有些灰蒙蒙的。
外祖母拉过母亲,和我站在一起,“小炤若是对琴曲也欢喜,你就教教她瑶琴罢。以后也是个女郎,莫不要只练了枪棒。”。
母亲低头看了看我,微勾了唇,“好,若她愿意学...”。
“我愿学。”我盯了她的眼,认真道。外祖母在一旁转了去咳,末了又转过头来,“如此...如此甚好,阿奴你也要...咳咳,要欢欢喜喜的教才是。你阿爹当年,可是教了你不少本事,把那些...都教给小炤。”。
我瞧着外祖母有些发白的面色,拉过她的手来,只微微有些温度。“外祖母,你下次来长安城也教我好不好?”。
她摸摸我的鬓发,“好,小炤要乖。”。
我听到她愈来愈轻的语气心下一阵紧,好似要随风飘走了似的。我急忙点点头,“小炤会乖的。”。
“这是我和你舅舅这几天特意命人赶出来的,这是广袖齐胸襦裙,还有几身衬纱烫底骑服,是之前你林小娘就备好了的。”
我瞧着她的手一一掠过,以往去了长安城也是这般,“家中就是织造相关的,自己做的也要更合心意些。”。
母亲接过去,一时间竟然无话了。外祖母拍拍母亲的肩,“长安是个好地方,娘和...和你爹爹从没有怪过你,莫要因旁人之言郁结了自个儿,更莫要和自己置气...娘是了解你的,你...你兄长他没坏心,就是稍愚些。”
“你要知道,娘...是记挂着你的。”。外祖母边说着边偏过头去咳了,呼吸急促了几分。
“娘,阿奴记下了。”母亲竟也有些哽咽。
“阿姊!”梁宸从府里跑出来,怀里还抱着灰白团子。她猛一在我面前站定,“给你抱。”。
“好,来了这么些时日,你可算让我抱你的宝贝波波了。”我冲她挤了挤眼。她偏过头去,吸了吸鼻子,“你过来。”。
我看着她把我拉至一边,心下有些疑惑。她撩起宽袖,把胳膊翻转过来,“你看这儿。”。
我偏过头望去,入目便是一道极显眼的疤痕,“这是?”。
“我幼时下水去玩,有一次不慎跌倒,让水中的石子划出了个口子。”
她瞧了瞧我,又开了口,“我不知你是因为甚么怕水,但是要想掌握一些东西都是吃了些苦的,现在回想起,水其实也没甚么好怕的...”。
“不过,我也很钦佩你,你会武功,我却不会,你其实也很利害...我把波波给你抱,我嘴笨,讲不出甚么话。”她轻摸了摸鼻尖。
“对了,有样东西要给你。”我跑了母亲跟前去取来,是昨日里母亲便让我给梁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