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闪过那双半含着笑的眸子,他怎样看都是个聪明人,我委实不知他是如何想得出那般的顽笑话。
如此,只怕兄长也是个极敏锐利害的人。
“都快些进来莫着了风。”母亲唤了我们去舱内,思量间,船只已行出好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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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船至泗州时,已经过去了六日。偶一日翻阅书卷,书中所记,这座小城四周庙宇楼塔环绕,光是祠庵就多达数十处。
我眼瞅着对岸便有一个渡口,小城四面均环着水,城外有护城河流经。碧水蓝天绿荫,这座小城远比长安和东都显得静谧。
抬眼望去,城墙上开了五处城门,又都是与吊桥连接了的,直通到城内,上面还有人正不急不缓地走着。这座水上的小城,怕是比作娴静的江南女子都不为过。
大略又过了四日,船只已至扬州。
作者有话要说:过了泗洲,扬州还远么?
小板凳坐好~看炤炤喽
☆、扬州河岸忆长安
在长安城中,我尚未见过如此多的碧水,碧水之间每隔两三里便有几许舟楫。
微风拂面,堤柳如烟,几许船只上的一行艄公也轻哼着扬州小调。
这是我到扬州的第二天,告过祖母便约了韶灼从府上跑了出来。母亲一人去了外祖父墓前,不许人跟着。再过几日便是上巳节。
我出了府,正站了河岸一侧踮起脚瞧着。扬州城的布局与长安城和东都大有不同,市井相连,河渠丛横。交错之间,在罗城以西的潮河岸边,便是外祖母府上了。
母亲说舅舅一家原是住了罗城的东边,近来外祖母身子骨不大好,舅舅一家就搬了去同住,说是照顾着外祖母也方便些。
从这个方向顺望过去,那正是潮河的下游段,是个不甚热闹的地方。
“薛炤,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一阵稚声响起,思绪戛然而止。“阿宸小娘子?”我听得韶灼的语气一诧,也转了头去瞧,正是昨日里才见过的梁宸。
我望着她一笑,“论年纪你该唤我阿姊的。”她面色微皱,扬了脖子道,“不过只长我一月,你不是也没过七岁生辰么,这样看来咱们一样大。”。
韶灼一动,恐要上去理论。她这个性子,平日里温和的紧,可是惯看不得我受一丁点儿委屈。我拉了她的手,让她不要多言语。
“我今日约了吴家的小娘子去划舟,正巧看见你们在这儿。”她抱着怀里的团子猫儿,看了韶灼一眼。
我细盯着她那淡黄的丝织披帛,正微笼在两臂,轻盖了猫儿的一侧。
“我俩出府转转,便走到这儿来了。”我微一动,便忍不住要去摸那团子。梁宸忙一移身子,“摸不得,这猫儿怕生,恐是会被吓坏的。”。
我心下不由一紧,“我总不算是生人罢?”。
她眼珠子转了一转,仍是未言,韶灼在身侧微摇了摇头。我心道,果然昨日只是礼节而已,她是不认这般的表姊妹关系的。
不过也并不奇怪,自两岁那一年后,我俩并未曾见过,昨日正是多年之后的首次见面。我幼时的记忆尚有些模糊,她也未必会记得多少。
她兀自开了口,“阿娘说过,你幼时来扬州时是极爱欺负我的。”我闻言一愣,讪讪地笑了。
此刻心下居然有些不是滋味,原本想让她带着我四处转转的念头顷便打消了。
我示意她转头去瞧那柳堤下站着的青衫人儿,此时她正往过来张望着,大抵就是吴家的小娘子了,“你看,她怕是要等及了。”。
“那我先走了。”她冲我们急一摆手,淡黄的披帛往两边拂去,她抱着团子便向远处跑了。
我瞧着街市中人来人往,陌生的青石巷,不甚熟悉的口音,就连河岸的柳堤也似没有刚才的好看。心中忽地在这地方生出些孤独来。
我竟有些怀念长安城来,贺齐朗在干什么呢?浮杉还是那般不喜做功课么?鸣翠最近可又发现了甚么小食?也不知清河公主的脚伤好了没有。
转念一想,自己又不算孤单,至少还有韶灼和母亲在身边。
“小姐,莫要为了梁宸小娘子的言语生了气,不值当。”韶灼的语气微有些担心,她竟是以为我生气了。
我摇了摇头,“韶灼姐姐,你想长安城吗?”,她面上一愣,“自是想的,可是小姐在哪儿,奴婢便跟在哪儿。”。
我紧了紧她的手,自觉心下暖了不少,拉了她的手一齐朝桥上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扬州站抵达,坐排排看炤炤扬州之旅~
☆、潮河之上拾欢喜
瞧着脚下的石桥,我趴在石栏上往下瞅去,入目便是一汪碧波。
河面上有几许缓缓行着的画舫,有人正站了船头高吟,“愿岁并谢,与友长兮。”靠岸的两侧也都停着些许舟楫。
两侧的市坊错落有致,木制的房屋上大多都铺了青瓦,屋顶微形成了曲面,大概是因为多雨的缘故。房屋间有石板小巷穿过,直延伸到更远处。
“双麻酥饼嘞,干菜笼饼嘞。”我转了身,一位大娘正挑着木担子朝这边而来,“阿娘,我想食笼饼。”旁里一个小丫头头顶了两角,正掇着嘴巴朝筐子里看去。
“小娘子,可要食?都是新鲜出笼的。”大娘在桥边放下了担子,笑望着她。小丫头旁的母亲有些窘迫的捏了捏衣角,“乖,等阿娘下次带够了铜板。”。
“可是...阿娘上次也是如此说的。”小丫头低了头,语气弱了些。
我一愣,不禁想起自己小时候,我想食点心时阿娘便是拘着我。
“大娘,来四个干菜笼饼。”我数了数刚掏出的铜钱,按数给了她。大娘掀开面上一层白布子,热气正浮了出来,在空气中冒着烟。
“哎呦喂,太爷妈妈,今日你可算是来了,想了你几日的笼饼嘞。”远远地,湖面上船夫的声音传来,微有些抱怨。
“看你急穷吼吼的,今儿不是来了么。”大娘一面笑一面拿了笼饼递给我。我瞧着她又挑着担子下了桥。
“小姐,这扬州官话好生有趣,倒是有些意思。”韶灼在我跟前笑着,我点了点头,拉了她便向小丫头走去。
“阿姊给你吃笼饼,不要难过哦。”。
小丫头猛一抬头,面上带着些惊喜,“我可以拿着么?”。小丫头的娘在身后急急开了口,“这...小娘子,这使不得。”。
我摇摇头,往她的小手中一塞,“自是可以,你两个,阿姊两个,好不好?”。
“好!谢过小娘子阿姊。”我见她笑了,心下也觉得甜甜的。
“大娘,小孩子家的要求只要合情理,就且满足了罢。我如她这般大时,若有人满足了我些许个小期望,定是高兴的不得了,能记得好些年。”
大娘微微一怔,眼眶竟有些发红。又朝我俩微微笑了,“谢过小娘子了。丫头,还不和小娘子阿姊再道个别。”。
那丫头从笼饼中抬起头,嘴边略有些油渍,“今日谢过小娘子阿姊,改日有了铜板,再来找了小娘子阿姊,带你吃扬州城最最好吃的菜肴。”。
我瞧她语气中居然有几分豪气,朝她挥了挥手,“那你可不要忘记今日之诺,我等着你呀。”。
她远远转过头,朝我挥了挥手中的笼饼。忽而又像是想到了甚么,转身跑了过来。“小娘子阿姊,我还没有问你的住处和名字呢,要是遇不上你了怎么办?”。
我眨了眨眼,想不到这个小丫头竟是精细的性子,“待你日后有了银子,自是会知道有更多人需要这两个笼饼。若是今后遇不到,阿姊希望你以后莫要为吃食发愁,好好的长成一个大姑娘。”。
也许是自幼在长安城长大,饱汉不知饥汉的苦楚,此一行见到许多为了生计奔波的人,还有不少困于穿着吃食,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小丫头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跑去了她母亲的身侧。
我不想通过两个笼饼讲出济世安民的情怀,我年纪尚幼见得不算多,自是讲不大明白,小丫头也不会听得懂。
只是,我瞧她那开心的样子,心下很希望她将来能好过些,最好是那般乐的怡然的。
我瞧着小丫头一步一跳着远去,终是转了头,“韶灼姐姐,你觉得刚才之事对么?”我瞧了瞧身后的韶灼,把她拉了与我并排。